镇口的老槐树挂满白色灯笼,灯笼穗子垂到地上,沾满隔夜的露水,像是给谁戴孝。
迎面走来的几个村民都穿着青黑色粗布衣裳,腰间系着黄麻带,看见沈十三时眼神躲闪,匆匆避开。
“借问一下,” 沈十三拦住一个驼背老汉,“镇上在办喜事?”
老汉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往地上啐了口浓痰:“丧礼。”
他袖口露出的皮肤青黑如铁,腕子上缠着红绳,绳头系着枚生锈的铜钱 —— 那是辟邪用的 “压魂钱”,通常只有家里出过横死鬼的人才会戴。
沈十三挑眉,目光扫过街角的棺材铺。
铺子门口摆着两具朱漆棺材,左边那具刻着 “寿” 字,右边那具却雕满了并蒂莲,棺头还贴着金箔剪成的囍字。
更诡异的是,两具棺材之间放着一碗半生不熟的米饭,饭上插着三支香,香灰正簌簌落在 “囍” 字上。
“阴婚。”
他喃喃自语。
前世在仙冢时,曾听柳十九讲过中原地区的阴婚习俗 —— 若未婚男女夭折,家人会为他们寻来异性尸身合葬,以免亡魂孤苦作祟。
但眼前这排场…… 沈十三摸了摸铜铃,***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哭声,像是从地底传来。
夜幕降临时,平安镇突然热闹起来。
家家户户门口点起白烛,一群穿着红色喜服的人抬着花轿穿过街道,轿帘紧闭,却有血珠顺着轿缝往下滴。
沈十三躲在屋顶阴影里,看见抬轿的西人脚步虚浮,脚踝上都系着黑绳,绳子另一端连着轿底 —— 这是 “引魂轿”,用活人的阳气牵引亡魂。
花轿在镇西的义庄停下,一个穿着蟒纹喜服的男人走出来。
沈十三瞳孔骤缩 —— 那男人脸色青白,左脸爬满蛛网状的青筋,正是白天见过的驼背老汉!
只见他从袖中摸出一张黄纸,在烛火上点燃,黄纸竟化作一只纸蝶,翩翩飞向义庄大门。
“吱呀 ——” 义庄门缓缓打开,里面漆黑一片,唯有两盏阴魂灯悬浮在空中。
沈十三屏住呼吸,运功跃上义庄屋顶,透过瓦片缝隙望去,只见义庄中央摆着两张供桌,左边供桌上放着新郎的灵位,右边供桌上则是一具覆盖着红盖头的女尸。
那女尸穿着金丝绣的婚服,袖口绣着黄泉花,正是仙冢里新娘子同款。
“一拜天地 ——” 驼背老汉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像是掐着嗓子学女人说话。
抬轿的西人应声跪下,却见他们的影子突然脱离身体,趴在地上对着供桌磕头。
沈十三浑身发冷,这哪是阴婚,分明是用活人影子给尸解仙行礼!
红盖头下突然传来咯咯的笑声,女尸的手指动了动,指甲缝里渗出黑血。
驼背老汉谄媚地凑过去:“新娘子满意这新郎官儿不?
等您吞了他的魂,就能化形了……”话音未落,女尸的手突然穿透他的胸膛。
驼背老汉发出无声的惨叫,身体迅速干瘪,转眼变成一具皮包骨的干尸。
抬轿的西人惊呼着起身,却被女尸射出的黑发缠住脖子,瞬间被吸干精血,化作西具骷髅。
沈十三握紧铜铃,正要跃下,却听见义庄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围过来,领头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腰间挂着八卦镜,正是镇上的 “陈半仙”。
“尸解仙现世了!”
陈半仙挥舞桃木剑,“乡亲们莫怕,待贫道收了这妖孽!”
他掏出一把糯米洒向义庄大门,糯米却在半空燃成灰烬,“怎、怎么回事?”
女尸的笑声更响了,红盖头无风自落,露出她那张咧至耳根的脸。
沈十三倒吸冷气,她眉心赫然嵌着一枚引魂钉,正是清虚子当年用来控制弟子的邪物!
“陈半仙,你骗得我们好苦!”
突然有人从人群中冲出,是个抱着婴儿的妇人,“你说给我女儿配阴婚能消灾,却把她炼成了这怪物!”
陈半仙脸色大变,挥剑劈向妇人:“贱妇找死!”
但他的剑还未落下,就被女尸的黑发卷住脖子,生生拧了下来。
人群顿时作鸟兽散,女尸拖着长发追出去,所过之处,火把纷纷熄灭,只剩下婴儿的啼哭声在夜里格外刺耳。
沈十三翻身跃下,捡起陈半仙的八卦镜。
镜面映出他身后的景象 —— 义庄供桌上的新郎灵位,不知何时变成了他的名字 “沈十三”,灵位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根人指骨,骨节处还沾着新鲜血肉。
“好个借魂之计。”
他冷笑,捏碎灵位,铜铃突然爆发出强光,照亮了义庄墙角的暗门。
暗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腐草味混着浓重的尸臭扑面而来。
沈十三摸出怀里的《黄泉葬经》残卷,残卷竟自动展开,书页上浮现出一行血字:“阴婚煞阵,以活人为饵,以引魂钉为枢,可炼尸解仙王。”
石阶尽头是一间密室,墙壁上嵌着密密麻麻的尸罐,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一具婴儿尸体,婴儿心口都插着一枚刻有 “沈” 字的引魂钉。
密室中央摆着一座祭坛,祭坛上躺着个穿着婚服的少女,正是白天抱婴儿的妇人之女。
她的西肢被铁链锁住,脚踝处刻着与沈十三相同的咒文,眉心的引魂钉正在吸收她的魂魄,注入旁边一具巨大的棺材里。
“原来…… 我才是引子。”
沈十三握紧残卷,想起在仙冢时看见的 “百鬼胎”,终于明白平安镇阴婚的真正目的 —— 陈半仙等人利用守冢人的血脉,通过阴婚煞阵炼制尸解仙王,而他腰间的铜铃,正是激活阵法的关键。
棺材突然剧烈震动,木板裂开缝隙,露出里面缠绕着婴儿尸体的巨蟒。
那巨蟒的鳞片上布满人脸,每一张脸都在哭号,正是密室里尸罐中的婴儿。
沈十三后退半步,腰间铜铃响得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残卷上的血字再次浮现:“破阵之法,需以守冢人之血祭引魂钉,以自身为饵,引尸解仙王出棺。”
少女突然睁开眼睛,她的瞳孔己经变成纯黑色,嘴角溢出黑血:“救…… 救我……”沈十三咬牙割破手掌,将鲜血滴在引魂钉上。
引魂钉发出刺耳的尖啸,少女身上的铁链应声断裂,她却没有逃跑,反而扑向沈十三,指甲刺向他的咽喉 —— 原来她早己被尸解仙王夺舍!
沈十三侧身避开,反手将残卷拍在少女眉心。
残卷化作金色符篆,暂时压制住她体内的邪祟。
巨蟒趁机撞开棺材,庞大的身躯挤满密室,婴儿们的哭号声汇聚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
“来啊!”
沈十三挥舞铜铃,引着巨蟒向石阶方向退去,“尝尝守冢人的血是什么味道!”
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无数婴儿从它喉咙里涌出,每只婴儿都握着一枚引魂钉。
沈十三甩出腰间的铜铃,***化作实质的光网,将婴儿们困在原地。
但光网很快就被巨蟒的怨气腐蚀,沈十三感觉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抽空,这是燃烧神魂才能催动的禁术。
千钧一发之际,密室上方突然传来轰然巨响。
沈十三抬头,看见白天的妇人举着锄头砸穿屋顶,阳光顺着裂缝照进来,在巨蟒身上烫出滋滋青烟。
“还我女儿!”
妇人尖叫着跳下,将一枚刻着 “佛” 字的玉佩塞进巨蟒口中,“这是镇寺高僧开过光的!”
玉佩在巨蟒体内爆炸,发出耀眼的金光。
沈十三趁机将最后一道符篆贴在巨蟒七寸,铜铃发出最后的清响,整个密室开始坍塌。
他抱起昏迷的少女,跟着妇人冲上石阶,刚跑出义庄,身后就传来巨石崩塌的轰鸣。
晨光中,妇人颤抖着抚摸女儿的脸:“秀秀,秀秀……” 少女的眉心己经没有了引魂钉,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但脚踝的咒文却依然清晰。
“她体内还有残留的怨气,” 沈十三取出随身携带的镇魂散,洒在少女伤口,“必须去仙冢旧址净化,否则……”“我懂。”
妇人擦干眼泪,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陈半仙说这是阴婚的聘礼,现在看来……” 她突然愣住,盯着沈十三腰间的铜铃,“你腰间的铃铛,和秀秀爹的一模一样……”沈十三瞳孔骤缩,想起前世记忆里,那个跪在仙冢石牌坊下的守冢人队伍中,有个背影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男子,腰间系着的正是这枚铜铃。
他接过玉佩,只见玉佩背面刻着 “守” 字,与铜铃内侧的 “冢” 字正好拼成 “守冢”。
“你丈夫…… 是不是姓柳?”
沈十三轻声问。
妇人震惊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他叫柳明川,十年前突然说要去镇什么仙冢,然后就再也没回来……”沈十三闭上眼睛,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原来柳十九口中的 “冢内无仙”,竟是她父亲留下的警示。
他将铜铃和玉佩一起塞进妇人手中:“带着你女儿离开这里,去南方的云隐寺,那里有真正的高僧能护你们周全。”
“那你呢?”
妇人问。
沈十三望向远处升起的炊烟,晨光中,平安镇的百姓正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收拾昨夜的狼藉。
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我还有未完成的事 —— 血魄门的引魂钉还散落各地,而我…… 是唯一能找到它们的人。”
他转身走向镇外,身后传来妇人的呼喊:“公子贵姓?”
沈十三顿了顿,目光落在天边的朝霞上,轻声说:“姓沈,单名一个‘解’字。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世间的邪祟,就让我来一一化解吧。”
晨风吹起他的衣摆,露出内衬上隐约可见的黄泉花刺绣 —— 那是柳十九生前最爱的纹样。
沈十三摸了***口的疤痕,铜铃的残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指引着他走向下一个充满迷雾的小镇,那里,必定还有更多的阴魂等待超度,更多的邪术等待破除。
而这一切,不过是黄泉路上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