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试锋芒
萧昭正对着妆镜整理鬓边的玉簪,听见那脚步声时指尖微顿——这步子轻得像猫,偏要踩出三分娇软,是萧棠惯常的做派。
前世她总爱用这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在老夫人面前装贴心小棉袄,转头便往她的箭囊里塞断弦的弓。
"阿姐。
"湘妃色绣樱桃花的裙角先扫过门槛,萧棠扶着门框探进半张脸,月白缎子面的团扇半掩唇,"昨儿听柳嬷嬷说您要戴大长公主赐的翡翠头面?
可巧我房里新得块和田玉的平安扣,原想着借您配搭......"她话音未落,萧昭己转过脸来。
重生后第一次与这张脸正面对视,萧昭望着那对滴溜溜转的杏眼,忽然想起前世地牢里,萧棠举着毒酒逼她喝下去时,也是这副带着笑的慈悲相。
"三妹妹有心了。
"萧昭指尖摩挲着妆匣边缘的云纹,声线比前世柔和三分,"不过母亲留下的翡翠头面,我戴惯了。
"萧棠的笑僵在嘴角。
她跨进门槛时裙裾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宣纸哗啦作响——正是萧昭昨夜写着"苏妩""萧棠"的那张纸。
她目光扫过"萧棠"二字,喉结动了动,指尖绞着帕子上前两步:"阿姐这是在写什么?
可是要给老夫人准备女红功课?
我昨日绣了对鸳鸯帕子,针脚虽笨......""三妹妹坐。
"萧昭抬手指了指软榻,"柳嬷嬷刚沏了碧螺春,你尝尝。
"茶盏递到跟前时,萧棠的指尖抖了抖。
前世此时萧昭最厌这些脂粉小意,早该拍案说"我要学的是排兵布阵",如今却端着茶盏温声劝她喝。
她望着茶盏里沉浮的茶叶,突然想起晨起时母亲林姨娘的叮嘱:"大姑娘变了,你且莫急着踩,先探探深浅。
""阿姐的茶真香。
"萧棠咬着唇抿了一口,帕子在膝头绞出个皱巴巴的团,"昨儿我去佛堂替阿姐求了平安签,签文说......""三妹妹。
"萧昭突然打断她,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我及笄的日子,你总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萧棠的茶盏"当啷"掉在案上,溅出的茶水在帕子上洇开个深色的渍。
她望着萧昭眼底的冷意,后颈窜起一阵凉意——这哪里是从前那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傻阿姐?
分明是北境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女将军,连笑都带着血锈味。
"我......我想起还要给老夫人送新晒的玫瑰膏。
"萧棠起身时撞翻了妆凳,慌慌张张往门外走,发间的珍珠步摇乱颤,"阿姐好好准备,我......我先走了。
"门帘落下时,萧昭望着那抹慌乱的背影,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
前世萧棠总爱用"关心"做刀,今日这一试,倒让她看清了对方的破绽——原来这只装乖的兔子,胆子比前世更小了。
"小姐,"小翠捧着叠月白中衣进来,"明儿要穿的吉服熨好了。
"萧昭摸着吉服上金线绣的缠枝莲,忽然想起前世及笄那日,她穿着这袭衣裳跪在祠堂,萧棠却在偏厅把母亲的陪嫁玉镯摔了个粉碎。
"是大姐姐推我!
"她哭着扑进老夫人怀里时,眼泪比真的还像。
"明日卯时三刻叫醒我。
"萧昭将吉服仔细收进樟木箱,"记得把母亲的翡翠头面擦三遍。
"第二日天刚擦亮,萧府祠堂便飘起了沉水香。
萧昭穿着月白吉服站在廊下,发间翡翠步摇随着走动轻响,映得眉峰愈发冷肃。
"大姑娘今日真好看。
"周妈妈扶着老夫人从正厅出来,目光在萧昭鬓边的翡翠上顿了顿,"老夫人昨儿还说,咱们萧家的嫡女,就该有这副压得住场的模样。
"老夫人眯眼打量着萧昭,拐杖在青石板上敲了两下:"走,去祠堂。
"一行人刚转过抄手游廊,迎面便撞上来人。
"哎呀,这不是萧大姑娘么?
"娇滴滴的声音裹着蜜里调油的腻味,苏妩撑着青竹伞站在花树下,月白衫子上绣着大团的芍药,倒比正主的吉服还招眼,"我昨儿听人说,萧大姑娘是将军府抱养的?
难怪从前总爱舞刀弄枪,到底......""苏姑娘。
"萧昭站定脚步,目光扫过苏妩发间那支镶着东珠的金步摇——前世她可是连银簪子都戴不起的,"你说我身份不纯?
"苏妩的伞尖颤了颤。
她原想着激得萧昭当众动怒,好让老夫人觉得嫡女失仪,可眼前人却只是垂眸理了理袖角,声线平稳得像北境的城墙:"萧国公府的族谱在祠堂供着,苏姑娘若想看,我让人拿给你翻。
只是......"她抬眼时眸中寒光乍现,"市井里长大的姑娘,可认得全族谱上的字?
"周围伺候的丫鬟们都屏住了呼吸。
苏妩的脸涨得通红,捏着伞柄的指节发白——她确实不识字,前世还是萧棠手把手教她描的"萧"字。
"我......我不过是听说......""听说的话,最好烂在肚子里。
"萧昭绕过她往祠堂走,翡翠步摇在晨风中叮当作响,"及笄礼要开始了,苏姑娘若是想看,便站在廊下吧。
"祠堂里的檀香混着晨露的清冽,萧昭跪在蒲团上接过老夫人递来的发笄时,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阿昭,你要做萧家的定海神针。
"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前世沉塘时眼前的黑暗突然涌上来,又被此刻的晨光一寸寸碾碎。
"昭儿。
"老夫人摸着她的发顶,声音里带了丝哽咽,"你终于长大了。
"及笄礼结束时己近正午。
萧昭站在祠堂台阶上,望着满院来贺的贵女们,忽然提高了声音:"今日得老夫人垂爱,得家族庇护,昭儿定当以萧门风骨为刃,护我萧氏满门周全。
"满院寂静片刻,不知谁先拍起了手。
周妈妈抹着眼泪首点头,连平时最挑剔的二夫人都端着茶盏笑了:"到底是嫡女,这话说得敞亮。
""大姐姐好威风。
"萧棠不知何时凑到廊下,手里端着茶盘,"午宴要开了,我陪你过去?
"萧昭望着她身后不远处的苏妩——那姑娘正低头绞着帕子,眼角还带着未干的红,却偏要抬眼与萧棠对视。
两双眼睛在人群里一碰,又迅速错开。
"好啊。
"萧昭笑着应了,目光却落在萧棠茶盘里那盏碧螺春上——前世她就是喝了这盏茶,在午宴上突然腹痛如绞,被抬去了医馆。
阳光透过廊下的紫藤花落在茶盏上,映出一片碎金。
萧昭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这一世,她倒要看看,这杯茶里,究竟要下什么药。
午宴设在听雪阁,紫檀木圆桌摆满翡翠盅里的蟹粉狮子头、水晶虾饺,氤氲的热气里,萧昭垂眸盯着自己面前那盏碧螺春——与晨间萧棠端来的茶盏同色,茶面浮着两片蜷曲的茶叶,像极了前世她腹痛时从胃里呕出的药渣。
"大姐姐尝尝这道樱桃肉。
"萧棠用银匙舀了块红亮的肉,瓷匙磕在她碗沿发出轻响,"是厨房新得的方子,甜而不腻。
"苏妩恰好从斜对面抬眼,与萧棠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眼神太熟悉了——前世她在北境军营收到第一封诬告信时,驿站小吏说信是两个戴帷帽的姑娘塞给他的;后来审出真相时,萧棠的贴身丫鬟哭着招认,说三姑娘与苏姑娘在佛堂烧了半宿的纸。
"三妹妹的手艺倒是精进了。
"萧昭夹起樱桃肉,余光瞥见苏妩指尖绞着帕子,腕间那串东珠手链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前世她被沉塘那晚,这串珠子正戴在萧棠腕上,她掐着萧昭的脖子说:"阿姐,这是苏妹妹卖了祖宅换的,她说要给你赔罪呢。
""阿姐?
"萧棠的声音带了丝慌乱。
萧昭这才发现自己捏着筷子的指节发白,她松开手轻笑:"想起母亲从前总说,萧家养的女儿,筷子要拿得稳。
"她夹起樱桃肉送入口中,甜香在舌尖漫开,"确实不错。
"萧棠的耳尖微微发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苏妩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起身:"我去净手。
""小翠。
"萧昭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跟着苏姑娘,她若去了茅房,就说我房里新得的螺子黛要送她;她若去了别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棠鬓边颤动的珍珠,"你且记清她每一步。
"小翠垂眸应了声"是",裙角扫过青砖地时带起一阵风,转眼便消失在廊下。
午宴散得比往时早。
萧昭刚回松风院,春桃便捧着个泥金信匣进来:"小姐,门房说有个穿青布衫的小乞儿塞了这东西,说是给大姑娘的。
"信匣里躺着张毛边纸,墨迹未干的字迹歪歪扭扭:"萧昭通敌,证据在西跨院老槐树下。
"萧昭捏着信纸的指尖骤然收紧。
前世也是这样一封匿名信,她被押去西跨院挖了三尺土,挖出个装着北境军报的檀木盒——后来才知道,那是萧棠买通账房伪造的,连军报上的火漆印都是照着她的虎符刻的。
"春桃,去请周妈妈来。
"她将信纸折好收进袖中,"就说我要查门房今日的出入记录。
"周妈妈来得很快,手里还捧着本青缎子封面的门簿:"老夫人今早说要严管门房,这簿子我每日亲自收着。
"她翻到未时那页,指尖停在"青衫乞儿,未时三刻,送物即走"那条记录上,"大姑娘可是觉得这信有问题?
""周妈妈看这字迹。
"萧昭将信纸递过去,"像不像苏姑娘的?
她前日替老夫人抄经,我见她写福字总少个点。
"周妈妈眯眼辨认片刻,倒抽口凉气:"可不是!
这昭字右边的召,底下口字偏得厉害,和苏姑娘抄的《金刚经》一个模样!
"萧昭将信纸重新锁进妆匣,铜镜里映出她微扬的嘴角——前世她总想着用军功证明清白,却忘了内宅里最锋利的刀,从来都是这些见不得光的小把戏。
月上柳梢头时,萧昭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母亲留下的鱼肠剑。
她摸黑溜进前院书房,烛火刚点亮,便见书案上堆着整整齐齐的账册——这是她重生后第三日让小翠从库房搬来的,前世萧棠陷害她时,正是用这些账册做文章,说她私吞军饷。
"哗啦"一声,她抽出最底下那本《萧氏田产册》,泛黄的纸页间飘落张碎纸片,捡起来一看,竟是苏妩的卖身契残页——"苏记米铺次女,因父亡母病,卖与林氏为婢......""咚、咚。
"敲门声像石子投入深潭,在寂静的夜里激起层层涟漪。
萧昭迅速将账册塞进暗格里,手按在剑柄上,目光扫过窗棂外摇晃的树影——是谁?
萧棠?
苏妩?
还是......烛火突然被穿堂风扑灭,黑暗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前世战场上的战鼓还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