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站在教学楼前,仰头望着历史系的老楼,那斑驳的红砖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温柔。
今天是他本科阶段的最后一堂课——也是他最不愿走进的一间教室。
他背着一只泛旧的帆布包,手里握着笔记本与几本泛黄的历史原典,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阶梯教室里己坐满了人,学期临近尾声,但今天的课程却挤满了往日逃课的同学——因为是郑文昭教授主讲。
郑教授是整个历史系的象征,他教了三十年汉史,以严苛著称,却也因他那令人惊叹的史实还原与推演能力,被学生暗中称作“活着的史官”。
今天他讲的,是《东汉末年社会变迁与军制崩解》。
“你们这些人,”讲台上,白发如霜的郑文昭推了推眼镜,“未来多半不会记得今天我讲了什么,但我希望你们记得的是:历史不是用来背诵的,是用来理解的。”
讲台下静默一片。
李牧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笔记摊开,目光紧紧追随着郑教授的每一个动作。
他总觉得郑教授讲历史时,像是亲历者一样,甚至连语气里都带着某种“回忆”的味道。
“我们今天讲的,是黄巾起义前后东汉的军制。”
郑教授语速缓慢,却字字清晰,“从永平三年开始,地方兵制逐渐形同虚设,禁军衰退、募兵制度兴起,到中平五年,黄巾起,朝廷一边募兵平乱,一边削藩,权力倾斜于地方豪族,军政合流,终于酿出三国纷乱之基。”
“东汉末年,兵者不再为国,而为家、为私、为利。”
他缓缓在黑板上写下西个字:‘军不为国’。
“那一刻,历史断裂了。”
话音刚落,讲堂一片寂静。
李牧却感到背脊发凉,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浮现出昨夜梦中的那一幕:战旗如火、血流成河的战场、那个冷眼注视他的甲士,还有那几乎能吞噬他意识的、来自两千年前的呐喊。
“老师。”
李牧终于举手,声音略显嘶哑,“如果……一个人,亲身经历了这些历史——不只是读书,而是真的站在了战场上——那他,会不会更理解历史?”
郑文昭停下粉笔,盯着他看了一瞬,眼中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神色。
他走下讲台,在李牧面前停住脚步,像是在辨别这问题是否出于戏谑、幻想,还是别有深意。
“如果他真的‘经历’过——”他缓缓开口,“那他恐怕,不只是理解历史,而是,成为历史。”
教室中,时间像是静止了。
“不过你问得很好,”他转身,又回到讲台,“所有历史研究的最终目标,不就是设身处地,唤醒过往?
只不过你我都明白,‘亲身经历’永远只是幻想。”
李牧没有再问。
他低头看着笔记本上那几个字:“军不为国”,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他多想亲眼见证那一切,去触摸那些真实存在过的烽火与人物,而不只是用现代语言去分析、评估、批判。
那天的课像是一场告别,也像是一道未竟的门槛。
下课铃响,郑教授收起讲义,向台下投去最后一瞥:“最后一句话送给你们——将来你们会忘记大多数课程,但请记得:一个民族若忘了过去,就等于失去了未来。”
人群散去,李牧独自坐着,久久未动。
他望向窗外的天空,那阳光透过积云洒落,明亮却又隐隐压抑。
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好友发来的消息:“晚上有个古井遗址的志愿调查活动,去不去?
听说出土了一些东汉文物,很可能和黄巾有关。”
李牧盯着那条消息,指尖微微发颤。
他不知为何,感觉自己与某种宿命,愈来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