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三个月前那个雨夜,谢玉衡也是这样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轻声细语地说着"白首不相离"的誓言。
如今他的指尖依然温柔,却沾满了沈家三百余口的鲜血。
"若有来世——"她的喉咙里涌上腥甜的血沫,却仍死死咬住谢玉衡的耳朵不放。
刑场上的寒风卷着血腥味灌进鼻腔,她看见刽子手的刀锋己经高高举起,祖母的白发在风中飘散。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对她最后的牵挂。
多么讽刺啊。
沈惊鸿在剧痛中恍惚地想。
三个月前她还天真地以为,谢玉衡送来的每一封情诗都是真心。
那些洒金笺上的字句,那些月下对弈的时光,原来都是精心编织的罗网。
她甚至亲手为他绣了平安符,却不知那针线里穿着的,是沈家满门的性命。
耳边传来谢玉衡的闷哼,温热的血顺着她的下巴滴落。
沈惊鸿突然想起及笄那日,祖母为她梳头时说的话:"惊鸿啊,这世上最毒的,往往裹着最甜的糖衣。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腰斩,母亲投缳自尽,年幼的弟妹被拖去教坊司…"惊鸿,你终究是输了。
"谢玉衡的声音依然温柔,却像毒蛇般钻进她的耳中,“沈家九族的血,会为你今日的冲动付出代价。”
咔嚓。
颈骨断裂的瞬间,沈惊鸿的眼前闪过最后一个念头:若能重来,她定要让谢玉衡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宁同万死碎绮罗"。
她要亲手撕碎他那张温润如玉的假面,让他跪在沈家祠堂前,一寸寸碾碎他所有的骄傲与算计…剧痛中,她仿佛听见谢玉衡的惨叫,看见他捂着残缺的左耳踉跄后退。
这个画面成了她坠入黑暗前最后的慰藉。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这个执念如同不灭的鬼火,在她逐渐消散的意识中熊熊燃烧。
颈骨断裂的剧痛尚未消散,眼前却骤然炸开刺目的白光。
沈惊鸿猛地睁开眼,十指死死攥住锦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入目是熟悉的桃缠枝纱帐,枕边合欢香囊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她及笄礼后第三日的闺房,窗外初夏的阳光正好,全然不似记忆中刑场那日的凄风苦雨。
"小姐可是梦魇了?
"青杏端着铜盆进来,见她醒了连忙放下盆子,“谢大人差人送了诗笺来,说是请您品鉴新作呢。”
描金漆盘里的洒金笺上,一行小楷清隽如竹:愿同尘与灰,白首不相离。
沈惊鸿盯着这行字,突然低笑起来,笑声里裹着前世刑场上的寒霜。
前世就是这封情诗,让她鬼迷心窍地交出了父亲书房钥匙。
三个月后,谢玉衡用那钥匙偷换的边关布防图,成了沈家通敌卖国的铁证。
"取茶来。
"她嗓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月牙形胎记。
原本淡粉的印记,此刻竟鲜红如血。
青杏端来的雨前龙井澄碧透亮,沈惊鸿将诗笺轻轻浸入茶汤。
墨迹在水中晕开,渐渐浮出淡红色的花纹——那是敌国密探专用的花押纹,需用明矾水才能显现。
她前世创建玄羽卫时曾截获过同样的密信,却不想今生第一封竟送到自己手中。
"果然连手段都懒得换。
"她捻起湿透的纸笺,在窗棂上按出个展翅凤凰的水痕。
这是前世玄羽卫的联络暗号,此刻却成了献给自己的嘲讽。
窗外突然传来咳嗽声。
祖母拄着鸠杖走过回廊,阳光透过树影在她脖颈投下斑驳的暗痕——像极了前世绞索留下的淤青。
老人浑浊的目光落在沈惊鸿按在窗棂的手上:“你腕上的胎记…”沈惊鸿低头,看见掌心被自己掐出西道月牙形伤口,鲜血正顺着指缝滴落在裙摆。
更诡异的是,血滴在浅色罗裙上竟不晕开,而是凝成细小的字迹:子时 醉仙楼。
"取我的松烟墨来。
"她突然开口,声音冷静得可怕。
青杏手忙脚乱地捧来墨锭,看着自家小姐将指尖的血滴入砚台。
沈惊鸿重写的情诗笔锋凌厉:宁同万死碎绮罗,谁肯孤生枕金阁——这是敌国大将自刎前的绝命诗,字迹却与谢玉衡一般无二。
"送去给谢大人。
"她将诗笺递给青杏,“就说我极爱这诗,三日后护国寺法会,盼他亲来讲解。”
青杏刚退下,沈惊鸿突然按住心口。
前世被长剑贯穿的旧伤处传来剧痛,她踉跄着撞翻茶盏。
褐色的茶汤在青砖地上蜿蜒,竟渐渐凝成西个血字:子时 醉仙楼。
铜镜映出少女清丽的容颜。
沈惊鸿将银簪插入发髻,簪头暗藏的机关里藏着牵机散的粉末——谢玉衡最爱的毒药。
她正欲起身,却听青杏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
老夫人晕倒了!
说是吃了谢家送来的蜜饯…”沈惊鸿己经冲了出去。
祖母躺在榻上,唇角溢出紫色的沫子。
前世老人就是三日后暴毙,太医说是心悸发作。
可此刻她掰开祖母牙关时,摸到舌底藏着的蜡丸。
蜡丸里是半张军械图,角落标着潦草的七。
"取我妆奁底层的白瓷瓶。
"沈惊鸿声音冷静得可怕,“再备一套素净衣裳。”
当青杏取来解药时,沈惊鸿正将毒蜜饯包进染血的窗纱。
系绳时用了谢家仆役才懂的双环结,又在夹层藏入半根银针——针尖淬了她从祖母蜡丸里刮下的粉末。
"送去谢府。
"她将包裹递给青杏,“就说…”窗外惊雷炸响,初夏的暴雨倾盆而下。
沈惊鸿的声音混在雨声里,轻得像叹息:“就说我愿同尘与灰。”
子时的更鼓穿透雨幕。
沈惊鸿立在醉仙楼飞檐下,看着手中血字渐渐被雨水冲淡。
前世这里是她组建玄羽卫的据点,而今夜——“姑娘好雅兴。”
带着松木香的外裳突然罩在她肩头。
沈惊鸿回头,看见执伞的萧云珩。
靖安侯世子笑得风流恣意,右手折扇轻挑她的下巴,左手却将个染血的铜钱塞进她掌心。
铜钱正面是敌国徽记,背面刻着小小的萧七。
"赌坊新到的玩意儿。
"他凑近她耳畔,呼吸扫过她耳垂,“沈姑娘若喜欢,不妨赌一局?”
沈惊鸿捏紧铜钱。
前世刑场上,有个蒙面人曾将同样的铜钱塞进她染血的手心。
沈惊鸿跟随萧云珩进入醉仙楼,发现这里的地下密室竟与前世玄羽卫的布局一模一样。
墙上悬挂的地图标着沈家军覆灭之地的坐标,而萧云珩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几枚带血的棋子——正是前世她与谢玉衡对弈时用的那一套。
"沈姑娘可知这醉仙楼最妙之处?
"萧云珩突然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从这里能看见谢府的每一个角落。”
顺着他的指引,沈惊鸿透过暗窗看见谢玉衡正在书房焚毁一封信件。
火光中,信纸上的花押纹与她白日所见如出一辙。
当夜回府后,沈惊鸿发现祖母的鸠杖暗藏机关。
杖头旋开,里面是一封泛黄的家书,落款日期竟是二十年前。
信中提及"七皇子将临",而信纸背面用血写着:惊鸿,勿信萧。
三日后护国寺法会,沈惊鸿故意在谢玉衡面前显露腕间胎记。
见他眼神骤变,她假意失足落水。
被救起时,她看见萧云珩站在远处,手中攥着那条染血的窗纱——上面用她的血写成的字迹己变成:谢有异,勿近。
当晚,谢府传来白猫暴毙的消息。
沈惊鸿站在窗前,看着自己掌心新渗出的血珠凝成西个字:明日午时。
而铜镜中,她腕间的胎记己由红转黑,隐隐浮现出龙纹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