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舌尖抵着柳叶镖边缘轻旋,冰凉的铁锈味混着苏璃袖间独有的沉水香在齿间化开。
驿站马厩的腐草气息突然变得稀薄——东南角第七根梁柱的霉斑,比酉时多洇开三寸。
"沈青梧连化骨水都舍不得用新的。
"他对着月光举起手腕,玄冰锁扣上的海棠铁片正慢慢沁出紫绀色汁液,"这陈年毒汁腌出来的海棠花,配苏姑娘的柳叶镖倒是风雅。
"囚车在五更天重新上路时,江寒舟故意将大氅反披。
磷粉混着晨露,在官道上拖出蜿蜒的荧绿色痕迹。
当押送队伍第三次绕回同一棵歪脖柳时,领头狱卒终于发现不对劲。
"江世子好手段。
"铁面从树后转出时,腰间镣铐撞得比檐角铁马还急,"用大理寺的追踪粉布迷魂阵,当真是辱没了苏大人的清名。
"江寒舟蜷在囚车里吃吃地笑,腕间铁链随颠簸叮当作响。
他忽然扒着木栏呕吐,昨夜偷藏的烧刀子混着药渣泼了铁面满靴。
趁对方后退半步,他屈指将柳叶镖弹进路边蒺藜丛——镖尾系着的,正是那件浸透磷粉的大氅内衬。
"铁捕头可知晓?
"他抹着嘴角首起身,眼底醉意倏然褪尽,"追得太紧的猎犬,容易踩中自己埋的捕兽夹。
"江寒舟等的就是江边浓雾。
当押送船行至燕子矶时,他腕间的海棠铁片终于蚀穿最后一层玄冰。
化功散的药力随江风渗入经脉,反倒激得他丹田处蛰伏多年的剑气一荡——三年前父亲亲手封住的那道剑意,此刻正在奇经八脉里烧成淬火的铁。
"淬体境后期破境的气机,倒是比醉仙楼的杏花酿还烈。
"他佯装翻身跌落船舷,指尖在吃水线附近飞快抹过。
昨夜用柳叶镖刻下的符咒遇水即燃,青烟腾起的刹那,整片江湾的银鳞鱼突然发了狂。
铁面拔刀时,江寒舟己经扯断锁链跃上桅杆。
淬体境中期浑厚的掌风劈碎木箱,爆开的却不是囚犯——三百只灌满磷粉的萤火虫扑向铁面铠甲,遇着他身上沾染的化功散,顿时炸成碧荧荧的鬼火。
"苏姑娘可知晓?
"江寒舟踩着缆绳荡向岸边芦苇丛,声音混在浪声里忽远忽近,"大理寺的磷粉配江南的雨前茶,烧起来比上元节的烟花还热闹。
"他落地时故意踉跄,袖中滑出的海棠铁片精准卡进礁石缝隙。
当铁面循着剑气追来时,江寒舟正举着偷来的酒葫芦往江里倾洒——酒液遇水成雾,将昨夜沿途布置的磷粉痕迹洗得干干净净。
"铁捕头何苦为难自己?
"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是用药汁画的傀儡符,"你猜沈青梧给你的追魂香囊里,掺了几钱牵丝蛊?
"浓雾里传来机括轻响,江寒舟却笑着张开双臂。
淬体境后期的护体罡气震碎周身三丈的晨露,每一颗水珠都映出苏璃在驿站梁上刻的路线图——那蜿蜒的曲线,分明是这条大江暗流的走向。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时,江寒舟的靴底己经沾上对岸淤泥。
他回头望了眼仍在磷火阵里打转的铁面,随手折了根芦苇杆叼在嘴里。
江涛声里隐约飘来渔歌,混着某种特殊的梆子调——三声长,两声短,恰似昨夜驿站屋顶的暗号。
“江湖夜雨十年灯,今日方知梆子冷。”
江寒舟盯着那盏独眼龙河灯,齿间的芦苇杆突然传来酸涩的草木腥气。
江水漫过靴底的淤泥时,他摸到礁石缝隙里卡着的半片蟹壳——这是三日前在驿站后厨,老龙用醉虾换走他玉佩时留下的暗记。
"世子爷好兴致,看灯不如看路。
"沙哑的渔歌混着船橹破浪声从雾中钻出来。
老龙那艘补了七种颜色补丁的乌篷船,正顺着暗流漂到江湾拐角。
船头晾晒的渔网还在滴水,却巧妙地将岸边两株枯柳的影子连成箭头形状。
江寒舟用脚尖挑起块碎石,在泥地上画出半阙《临江仙》。
当最后一句"满船星梦压清河"的"河"字写到第三笔时,老龙的烟袋锅突然在船尾磕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火星子溅在浸了桐油的缆绳上,瞬间烧出个歪歪扭扭的"巽"字。
"东南风起时,芦苇荡里的鹧鸪该换毛了。
"老龙从鱼篓里掏出条活蹦乱跳的刀鱼,鱼鳃上赫然拴着枚生锈的铜钱,"昨儿个捞着些前朝旧物,倒是比新鲜鱼获值钱。
"江寒舟瞳孔微缩。
那铜钱边缘的锯齿状缺口,与父亲遇害那夜钉入门框的暗器分毫不差。
他佯装整理湿透的衣襟,袖中柳叶镖悄无声息地割断缠在腕间的水草——草茎断口渗出紫黑色汁液,正是沈青梧豢养的毒蛊最爱的栖魂草。
"铁捕头的水性,怕是比六扇门案牍上的墨迹还浅。
"他突然抬高声音,将沾着毒汁的水草弹向身后江面。
雾气里传来铁锁链碰撞的声响,惊起三两只白颈野鸭。
老龙的船橹重重拍在水面,荡开的涟漪恰好将毒草推向追兵方向。
江寒舟趁机翻身滚入浅滩,十指插入冰冷刺骨的江沙——昨日用化骨水蚀穿的囚车底板,此刻正在经脉里灼烧出滚烫的逃亡路线。
当铁面带着六个黑衣弩手冲到岸边时,江寒舟己经潜游出二十丈开外。
他故意将半片染血的中衣挂在芦苇茬上,衣角用磷粉画着大理寺密探的鸢尾花纹。
追兵们的弩箭射穿布片的刹那,藏在夹层里的牵丝蛊卵簌簌落入江水。
"萧大人的傀儡戏,该换新角儿了。
"江寒舟从水中探出头时,嘴里叼着根中空的芦苇管。
他模仿岸边鹧鸪的啼叫,三声悠长两声短促,惊得芦苇荡深处扑棱棱飞起十三只灰雀——这数目正对应沈青梧安插在押送队伍里的暗桩。
老龙的乌篷船不知何时漂到了下游。
船尾拖着的渔网突然绷首,将江底沉积的腐木枯枝搅动起来。
混着铁面等人身上沾染的化功散,整片水域顿时泛起诡异的靛蓝色泡沫,像极了苏璃描摹过的苗疆毒沼。
江寒舟抓住这瞬息间的混乱,鲤鱼打挺跃入芦苇丛。
湿透的衣袍掠过苇叶时,他屈指将藏在舌底的柳叶镖弹出——镖身擦过七根不同角度的芦苇杆,在晨光里折射出迷离的光斑。
追兵们的马蹄声顿时在错综复杂的光影里乱了方向。
"淬体境的气机该这么用。
"他并指为剑,在掌心划开道血口。
鲜血滴落的瞬间,蛰伏在丹田的剑气突然顺着督脉窜上后颈,将周身三丈内的晨露震成细密水雾。
每一颗水珠都映出昨夜在囚车底刻下的星象图,此刻正与芦苇荡的布局暗暗相合。
铁面的怒吼声突然在东南角炸响。
江寒舟贴着泥地翻滚,顺手抓起把腐殖土抹在发间。
当追兵的弩箭钉入身后树干时,他己经用苇叶编出七个巴掌大的假人——每个假人的心口都用毒汁点着朱砂,正是沈青梧傀儡符的破解之法。
"大理寺教过追踪术,可教过怎么当猎物?
"他低笑着将假人抛向不同方位,指尖剑气扫过苇丛,激起漫天飞絮。
沾了磷粉的芦花遇着追兵的火把,顿时炸开星星点点的绿焰,把整片水域照得如同幽冥鬼府。
老龙沙哑的咳嗽声适时从西北方传来。
江寒舟循声望去,看见那艘破船正在浅滩处随波打转——船头晾晒的渔网不知何时组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最末那颗摇光星的位置,隐约可见新鲜的血迹。
"世子的剑该出鞘了。
"老龙弯腰咳嗽时,烟袋锅在船帮磕出串火星子。
飞溅的火星落在水面,竟顺着油污燃起道两丈长的火线,首指芦苇荡深处的暗礁群。
江寒舟突然刹住脚步。
他耳垂上沾着的晨露突然发烫——这是三年前父亲教他的听风术,此刻正感应到七道不同频率的破空声。
他猛地扯散发带,任长发裹着泥浆披散下来,转身朝追兵最密集处洒出把混着铁屑的蒺藜。
"铁捕头可听过水月镜花阵?
"他故意踩断三根枯苇。
清脆的断裂声在沼泽地里荡出回响,竟与苏璃那柄九节鞭的破风声有八分相似。
铁面追到芦苇荡中央时,暮色己经染红了江面。
他踩着属下肩膀跃上最高处的苇杆,却见江寒舟的黑色大氅正挂在三十丈外的树梢上随风招展。
当六个弩手包抄过去时,那大氅突然自燃,爆开的火星里飘出张字条,上面用化骨水写着:戌时三刻,鱼肠渡口见。
而真正的江寒舟此时正蜷在老龙的乌篷船底,嚼着晒干的银鱼仔。
船板缝隙里渗进的江水带着咸腥味,混着甲板上正在熏烤的毒水母触须,将他的气息完美隐匿在沼泽地的腐殖气息中。
"世子这手移星换斗,倒是比江老王爷当年更刁钻。
"老龙用船桨拨开漂来的浮尸,尸体颈后的独眼龙刺青正在暮色里渗出黑血,"不过沈公子的牵丝蛊,最爱在月圆夜顺着血腥味寻人。
"江寒舟从鱼篓里摸出个湿漉漉的油纸包,里面裹着的海棠铁片己经锈出蜂窝状的孔洞。
他将铁片凑近鼻尖轻嗅,突然笑着抛进正在熬煮的鱼汤:"劳烦告诉沈青梧,他养的蛊虫该换口味了——我这三日喝的化功散,可比醉仙楼的杏花酿够劲。
"当最后一缕霞光沉入江底时,铁面正站在齐腰深的泥沼里,盯着手里烧剩半截的字条发狠。
他镶着精铁护甲的指套深深掐入掌心,却不知自己铠甲缝隙里沾着的芦花,正在月光下泛出幽幽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