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不大,西西方方,墙角有株不知年岁的紫藤,枝干虬结如龙,攀满了半边院墙。
二十年过去,紫藤早己葳蕤成荫。
春日里,淡紫色的花穗垂落如瀑,风过时簌簌作响,与檐下的青铜风铃应和成趣。
阿浅在花架下摆了张竹榻,午后常在此小憩。
阳光透过花叶间隙,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斑驳光影,额间的若木花印记也被映得忽明忽暗。
“姑娘,这批白芷品相极好。”
药铺掌柜拈着胡须,将银钱排在柜台上,“下月若还有,尽管送来。”
阿浅颔首,将钱袋收入袖中。
二十年前那场大雪里得来的银钱,她用得极省。
先是买了身粗布衣裳,又置办了些简单家什,余下的全换了药材种子。
辰荣山多灵药,她从小在辰荣王身边长大,虽记不得往事,手指却认得那些草木。
白芷、黄精、当归…她在院中辟了块药圃,竟都长得极好。
归家路上,阿浅在街角买了包蜜枣。
油纸包着的,与当年那人给她的很像。
她拈起一颗含在口中,甜香沁入齿间,却总觉得不及记忆中的滋味。
巷口忽然喧闹起来。
几个挑夫扛着箱笼往她隔壁的院子去,那宅子空了许久,门环都生了铜绿。
阿浅本不欲多看,却听见一道清润嗓音在指挥搬运——“酒瓮轻些放,别磕着边角。”
她脚步一顿。
这声音…隔壁院门大敞着,一个着靛青长袍的男子背对着巷子,正低头查看手中的账册。
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腰间一枚白玉佩随着动作轻晃。
阿浅的指尖无意识抚上自己腰间的玉佩,那纹路与这枚竟有七八分相似。
似是察觉到目光,男子忽然转身。
西目相对的刹那,阿浅看清了他的面容——眉如墨画,目若点漆,与二十年前雪地里的苍白少年轮廓重合,只是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风霜。
“公…公子?”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风拂紫藤。
男子眸光微动,看向她额头,忽然展颜一笑:“阿浅?
好巧。”
“好巧。”
阿浅攥紧了药篓的系带。
“我在附近开了家酿酒铺子。”
他主动开口,袖口沾着些暗红渍子,像是桑葚汁,“就租了这个院子。”
目光再次扫过她额间印记,又很快移开,“你这些年…还好吗?”
“托公子的福。”
阿浅福了福身,“那些银子帮了大忙。”
男子忽然向前一步,紫藤影落在他肩头:“我看着年岁比你大。”
他眼中含着温和笑意,“我叫轩,你可以唤我轩哥哥。”
“轩…哥哥。”
阿浅轻唤,看见他眸底似有涟漪荡开,又迅速归于平静。
轩听见这声"哥哥",喉头微微发紧。
当年小夭拽着他的袖子一声声唤"哥哥"。
可眼前少女额间是若木而非桃夭,眼神清澈却陌生,分明不是他苦寻多年的妹妹。
“我新酿了桑葚酒。”
他压下心头涩意,指了指院内飘出的炊烟,“正要做些吃食,你过来一同用饭可好?”
阿浅犹豫片刻,终是点头:“那就…打扰了。”
“不必客气。”
玱玹侧身让出路来。
阿浅随他入院,发现这宅子布局竟与她的小院相仿。
只是东侧厢房改作了酒窖,门口摆着几口半人高的陶瓮,桑葚的甜香混着酒气幽幽飘来。
“这酒好香啊。”
玱玹领她到葡萄架下的石桌旁坐下。
桌上己摆了几样小菜,最显眼的是个青瓷酒壶,壶嘴还凝着水珠。
“尝尝。”
他斟了半杯推过去,酒液紫红透亮,“用山上的桑果酿的。”
阿浅抿了一口,甜中带涩的滋味在舌尖绽开。
她忍不住又饮一口,这次却呛着了,咳得眼角泛红。
“慢些。”
玱玹递来帕子,忽然伸手拂去她唇边酒渍。
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俱是一怔。
暮色渐浓,紫藤的影子爬上石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