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磊从硬板床上翻身而起,身上泛白的迷彩裤还留着昨晚熨烫的折痕。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沾着露水的石板路沁着凉意,远处的水田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几个佝偻的身影正在泥水里晃动。
七十八岁的周奶奶弓着背,骨节突出的手在浑浊的泥水中摸索秧苗。
她的蓝布头巾被晨风吹得歪向一边,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丁磊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裤腿还没卷完就跃进田里,冰凉的泥水漫过脚踝:“周奶奶,我来帮您!”
老人的手僵在半空:“使不得使不得,你可是立过二等功的大功臣……”话没说完,丁磊己经接过湿漉漉的秧苗,军绿色胶鞋稳稳扎进泥里:“在部队天天负重跑五公里,插秧这点活不算啥!”
他手腕翻飞,嫩绿的秧苗在泥水中排成整齐的队列,惊起几只白鹭扑棱棱飞向天空。
田埂上,周奶奶抹着额头的汗珠叹息:“磊子,你看看这地。
年轻人都走光了,再过两年怕是连插秧的人都找不着了。”
丁磊首起腰,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
大片水田结着暗绿色的青苔,田埂上野蒿长得比人还高,几头瘦骨嶙峋的黄牛正在啃食枯黄的草叶。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却不是耕地的声音——那是邻村来收荒田的。
路过晒谷场时,丁磊的心猛地一沉。
曾经孩子们追逐嬉戏的红砖房如今门窗紧闭,木板上的铁钉己经锈迹斑斑。
“青溪村小学”五个字被风雨侵蚀得支离破碎,透过门缝望去,课桌东倒西歪,黑板上半道没擦净的数学题还留着粉笔灰。
赵叔背着锄头从旁边经过,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去年张老师考去县城,最后三个娃娃也转走了。”
村西头的老磨坊更显凄凉。
巨大的石磨盘上落满鸟粪,曾经吱呀作响的水车早己停转。
褪色的“供销社”招牌在风中摇晃,小卖部的铁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
丁磊蹲下身,扒开疯长的狗尾巴草,台阶上摆着几个过期的方便面桶,包装纸被雨水泡得发胀。
“磊子!”
父亲的喊声从屋顶传来。
丁磊抬头,看见父亲佝偻着背正在修补漏雨的瓦片,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他踩着木梯爬上去,粗糙的木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
“爸,咱村怎么变成这样了?”
丁磊递过瓦片,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父亲敲钉子的手顿了顿,铁锈混着木屑簌簌落下:“前几年搞水产养殖,大伙凑钱挖了鱼塘,结果遇上瘟疫全赔进去了。
后来又种药材,被奸商骗了种子......”老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你王叔家儿子在城里送外卖,一个月挣八千,谁还愿意守着这几亩薄田?”
暮色渐浓时,丁磊独自站在村口老槐树下。
远处几缕炊烟稀稀拉拉升上天空,狗吠声在空荡的村落里格外凄凉。
月光洒在空荡荡的晒谷场上,照着他紧锁的眉头。
晚风卷起几片枯叶,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瓦片,在地上用力划出一道痕迹——这道裂痕,就从今天开始修补。
槐树的枝桠在风中摇晃,仿佛在为他鼓掌。
丁磊摸了***前的军功章,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部队里“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誓言。
青溪村的黎明或许还很遥远,但他知道,只要有人愿意做那颗破土的种子,荒芜的土地终将迎来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