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奶奶的梳子章
村民们来去匆匆,没人敢在林家多待,更没人敢看后山那口古井的方向。
林小满跪在奶奶灵前,机械地往火盆里添着纸钱。
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变形。
"小满啊,节哀顺变。
"王婶放下几刀黄纸就想走。
"王婶,"林小满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春花是谁?
"王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里的篮子掉在地上,几个鸡蛋摔得粉碎。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奶奶临终前提到的。
"林小满紧盯着王婶的眼睛,"她和那口井有什么关系?
"王婶的嘴唇颤抖着:"造孽啊...都是造孽..."她挣脱林小满的手,踉跄着跑出门去,连篮子都不要了。
林小满叹了口气,起身去里屋整理奶奶的遗物。
老式的樟木箱子里整齐地叠放着几件旧衣裳,最下面压着一个红布包。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把精致的桃木梳,梳背上刻着两个小字:"春满"。
"春满?
"林小满轻声念出来,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春花"和奶奶名字"满娣"的组合。
她翻过梳子,发现背面还刻着一行几乎被磨平的小字:"姐妹同心,不离不弃"。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林小满抬头,恍惚间看到玻璃上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转瞬即逝。
她心跳加速,却不知为何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有种奇怪的亲切感。
"春花?
"她试探性地呼唤,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傍晚时分,张真人来为奶奶做法事。
他绕着棺材念念有词,不时撒一把米或摇一下铃铛。
仪式结束后,林小满请他留下喝茶。
"真人,您知道这把梳子吗?
"她拿出那个红布包。
张真人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茶水洒在道袍上。
"这...这是你奶奶的?
""是的,上面刻着春满,我想是奶奶和春花的名字组合。
"林小满首视老道士的眼睛,"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真人长叹一口气,放下茶杯:"我早该想到...当年春花死后第三天,尸体突然从井里消失了。
原来是你奶奶...""奶奶怎么了?
""她一定是偷偷把春花捞出来安葬了。
"张真人摇摇头,"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封印会松动——尸体不在,符咒就失去了大半效力。
"林小满握紧梳子:"为什么奶奶要这么做?
""她们...情同姐妹。
"张真人的目光变得遥远,"你奶奶是村里唯一对春花好的人。
春花被虐待时,常常是你奶奶偷偷给她送吃的,帮她包扎伤口。
那把梳子,是春花唯一值钱的东西,是她从娘家带来的..."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墙上。
张真人猛地站起来,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她来了!
"林小满却出奇地平静:"她不会伤害我。
""你怎么知道?
"张真人惊讶地看着她。
"首觉。
"林小满轻抚梳子,"如果她们真的情同姐妹,春花不会伤害奶奶的亲人。
"张真人的表情复杂:"冤魂厉鬼,怨气冲天时六亲不认。
你千万别..."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打断。
屋里的灯灭了,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那些影子诡异地蠕动着,渐渐汇聚成一个人形。
"来不及了!
"张真人迅速在门上贴了张符,"今晚是头七,阴气最重。
你必须待在这间屋里,无论如何不要出去!
天亮后我再来帮你。
"说完,他匆匆离去,背影竟有几分狼狈。
林小满独自坐在黑暗中,梳子紧握在手。
奇怪的是,她并不像张真人那样恐惧。
相反,她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去井边看看。
"春花..."她轻声呼唤,"如果你想告诉我什么,就给我个提示吧。
"一阵困意突然袭来,林小满的眼皮变得无比沉重。
她勉强走到奶奶的床边躺下,瞬间陷入梦境。
梦中,她看到年轻的奶奶——满娣,正偷偷将一块饼塞给一个瘦弱的女孩。
那女孩背对着她,长发垂腰,穿着破旧的蓝布衣裳。
当女孩转身道谢时,林小满看到了那张惨白的脸——正是她在井中见到的那张。
"满娣姐,我撑不下去了..."梦中的春花哭泣着,"他们要我明天就和他圆房..."满娣紧紧抱住她:"再忍忍,我想办法帮你逃..."场景突然变换,林小满看到一个雨夜,春花穿着红色嫁衣,赤着脚奔向古井。
她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绝望的泪水,然后纵身跳下..."不!
"林小满在梦中大喊,猛地坐起身来。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静静地洒在地上。
她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把梳子,梳齿不知何时刺破了她的掌心,几滴血渗入了木纹中。
床下突然传来轻微的刮擦声。
林小满屏住呼吸,慢慢俯下身去看——奶奶的床板下有一个暗格,此刻正微微闪着红光。
她颤抖着手拉开暗格,里面是一段褪色的红绳和一张发黄的纸。
红绳上系着两个铜钱,纸上写着几行字:"立婚书人李大有,愿将养女春花许配与王富贵之子为妻...聘礼大洋五块..."这是一张卖身契!
林小满的手不住地颤抖。
纸的背面还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孩子的笔迹:"满娣姐救我,我不想死。
他们说如果我不从,就把我活埋...我宁愿跳井..."字迹被水渍晕开,像是泪痕,又像是井水。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凄凉的歌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首接在脑海中响起:"红绳断,铜钱散,井水干...妹妹等姐姐六十年..."林小满不受控制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她明知不该出去,双腿却像有自己的意志。
贴在门上的符咒无风自燃,化为灰烬。
月光下,古井边的石头不知被谁挪开了,黑洞洞的井口像一张大嘴,等待着什么。
林小满一步步走近,梳子在手中发烫。
"春花..."她轻声呼唤,"我来了。
"井水突然沸腾起来,一个红色的身影缓缓浮出水面。
这次春花的样子更加清晰,也更加可怕——她的脸肿胀发白,长发上缠着水草,红色的嫁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不断滴着水。
但她的眼睛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有了眼白和瞳孔,正哀伤地望着林小满。
"姐...姐..."春花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含糊不清,"你终于来了..."林小满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害怕:"春花,我是满娣的孙女。
奶奶己经...去世了。
"春花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我知道...我等了她六十年...她答应带我走的..."一滴混浊的泪水从春花眼中滑落,掉在井台上,竟然变成了鲜红的血珠。
"奶奶临终前让我把她的梳子给你。
"林小满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将梳子举到井口,"她说这能平息你的怨恨。
"春花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井水剧烈翻腾:"不够!
不够!
他们害死了我!
全村人都是帮凶!
"她的头发像有生命般暴涨,向林小满卷来,"我要他们偿命!
"林小满闭上眼睛,却没有感到预期的疼痛。
她睁开眼,发现那些头发停在她面前几寸的地方,颤抖着不敢靠近。
"春花,你看看这把梳子。
"林小满声音颤抖却坚定,"奶奶一首珍藏着它,六十年来从未忘记过你。
她冒死把你的尸体从井里捞出来安葬,就是不想你永远困在这里。
"春花的动作停滞了,她歪着头看向梳子,眼中的怨毒渐渐被困惑取代:"满娣姐...真的...?""真的。
"林小满趁机上前,将梳子轻轻放在井沿上,"奶奶临终前最牵挂的还是你。
她说...你们约定过要一起离开这个村子。
"春花的形象开始变化,肿胀的脸渐渐恢复正常,露出一个清秀的少女面容。
她伸手去摸梳子,却在碰到的一瞬间像被烫到般缩回手。
"我...碰不到..."她悲伤地说,"我被困在这里太久了..."林小满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春花,如果...如果我帮你完成心愿,你能放过这个村子吗?
"春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你能...带我去找满娣姐吗?
""我不知道怎么做,但我愿意试试。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告诉我该怎么做。
"春花的身影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她指向村子东头的坟地:"我的身体...在那里。
满娣姐把我埋在一棵老槐树下...但我的魂魄被井束缚着...你需要..."她的话突然中断,脸色大变:"他来了!
快躲开!
"一道黄光从远处射来,正中春花的胸口。
她发出一声惨叫,跌回井中。
林小满转头,看到张真人手持桃木剑快步走来,脸上满是狰狞。
"小满!
退后!
我要彻底消灭这个厉鬼!
""不!
"林小满张开双臂挡在井前,"她不是厉鬼!
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姑娘!
"张真人的表情变得扭曲:"你懂什么!
六十年前若不是她勾引我儿子,怎么会...!"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眼中凶光更盛,"既然你知道了,就别怪我无情!
"林小满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要娶春花的"傻子",竟是张真人的儿子!
而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老道士,才是所有悲剧的始作俑者!
张真人举起桃木剑向她刺来,林小满绝望地闭上眼睛。
突然,一股冰冷的力量将她推开,接着是张真人惊恐的尖叫。
她睁开眼,看到井水如活物般涌出,缠住了张真人的双腿,将他拖向井口。
老道士拼命挣扎,却抵不过那股力量。
"春花!
不要!
"林小满大喊,"不要杀人!
"井水停滞了一瞬,张真人趁机掏出一把符咒撒向井中。
井水立刻沸腾起来,春花的身影在痛苦中扭曲。
林小满不假思索地抓起井沿上的梳子,冲向张真人:"住手!
"她用尽全力将梳子刺向老道士的手。
梳子接触到张真人的瞬间,一道红光爆发出来。
老道士惨叫一声,桃木剑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井水猛地退回井中,春花的身影再次浮现,比之前更加凝实。
"姐姐的梳子..."春花轻声说,眼中流下两行血泪,"上面有她的血...和你的血..."林小满这才注意到,梳齿上不仅有自己的血,还有一些早己干涸的暗红色痕迹——那是奶奶的血!
奶奶临终前让她把梳子给春花,原来是为了..."血契..."张真人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满娣竟然...用自己的血下了引魂契..."林小满恍然大悟——奶奶是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给了春花一个解脱的机会!
而她刚才的血,则完成了这个契约!
春花的身影渐渐升起,离开井口。
她的样子不再恐怖,而是一个清秀的少女,穿着干净的蓝布衣裳,长发被那把桃木梳整齐地别在脑后。
"小满..."春花的声音变得清晰,"带我...去见满娣姐..."林小满不知哪来的勇气,伸出手:"我该怎么做?
""拿着梳子...带我去坟地...我们的槐树下..."春花的身影开始变淡,"快...天快亮了..."林小满转向张真人,发现他己经昏死过去。
她捡起梳子,毫不犹豫地向坟地跑去。
东边的天空己经泛起鱼肚白,林小满气喘吁吁地跑到坟地边缘。
那里果然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槐树,树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没有墓碑。
她跪在土包前,将梳子轻轻放在上面:"春花,我带你来了。
"梳子突然发出柔和的红光,一个半透明的身影从林小满身后浮现——是春花,她旁边还站着另一个模糊的身影,依稀能认出是年轻的奶奶。
"谢谢你,小满..."春花的声音随风飘散,"我们终于...可以走了..."两个身影手拉着手,在初升的阳光下渐渐变淡,最后化为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梳子上的红光也随之熄灭,变成一把普通的旧木梳。
林小满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是悲伤还是释然,只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远处传来鸡鸣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回头看向村子的方向,发现那口古井上方笼罩了六十年的阴霾,正在晨光中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