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在光秃秃的槐树枝头扑棱翅膀,翅膀上还沾着前日未化的积雪。
我站在老宅斑驳的门槛前,望着堂屋里那具黑漆棺材,后颈突然掠过一阵刺骨的凉意。
三天前我接到村长的电话时,正在北京出租屋里赶设计稿。"小默啊,你奶奶怕是不行了。
"村长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古怪,"你...你还是回来看看吧。
"此刻正屋里飘来浓重的艾草味,混合着香烛燃烧的焦糊气息。我正要抬脚跨过门槛,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青筋暴起的手。神婆王婶裹着藏青色棉袄,
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我:"日头落山前不能进堂屋,你奶奶要等时辰。
"我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站着的十几个村民。他们裹着臃肿的棉衣,
像一排沉默的稻草人杵在积雪未扫的院子里。最前排的赵家媳妇怀里抱着不足周岁的孩子,
那孩子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作孽啊..."人群里不知谁嘟囔了一声。入夜后风雪更急,
老宅的窗棂在狂风里发出吱呀***。我躺在东厢房的土炕上,
身下的苇席还带着祖母惯用的艾草香。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
堂屋方向突然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那声音起初细碎,渐渐变得急促,
像是有人用十指在棺木内壁拼命抓挠。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耳边响起村长白天的警告:"你奶奶是借寿的人,
夜里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王婶把一碗黍米粥推到我面前,陶碗边缘还沾着暗红的污渍。晨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
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斑驳阴影。我盯着碗里泛着青灰的米粒,
突然想起昨夜灵堂的异响:"王婶,奶奶她...到底得的什么病?
"瓷勺"当啷"掉在桌上。王婶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扣住桌沿,指节泛出青白:"痨病,
老毛病了。"她飞快地瞥了眼墙角堆着的药渣,"这些年都是老陈给看的。"正说着,
门外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村医陈伯拎着药箱跨进门槛,灰白的眉毛上还结着冰碴。
他看见我时明显愣了一下,药箱带子从肩头滑落,玻璃药瓶在箱子里叮当作响。
"小默什么时候回来的?"陈伯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我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那是二十年前给奶奶采药时被山石砸断的。此刻那残缺的手指正神经质地抽搐,
药箱铜锁随着动作不断磕碰木框,在寂静的堂屋里敲出令人心悸的节奏。"昨儿个晌午到的。
"王婶抢着回答,起身时带翻了长凳。陈伯药箱里突然滚出一支玻璃针管,
在泥地上摔得粉碎。满地玻璃渣中,一截暗红的东西缓缓蠕动。我蹲下身细看,
竟是半条蚯蚓状的生物,表皮布满蜂窝状孔洞,正从那些孔洞里渗出粘稠的黑血。
"这是...?""山参须子!"陈伯一脚踩在那东西上,鞋底碾出"噗嗤"的闷响。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治痨病的土方子!"---夜色如墨汁般晕染开来时,
我摸黑溜进了西厢房。陈旧的樟木箱里整齐码着奶奶的衣物,最底层压着个牛皮纸信封。
借着手机微光,泛黄病历上的日期让我呼吸一滞——1963年11月7日。"患者李氏,
女,22岁,确诊肺结核晚期。"诊断书右下角盖着承德县医院的公章。我掐指一算,
今年八十二岁的奶奶,在六十年前就该是个死人。病历里滑出一张老照片。
五个穿蓝布衫的少女在山神庙前合影,中间那个眉眼清秀的正是年轻时的奶奶。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西三家村生产队卫生小组留念",日期是1963年10月31日。
窗棂突然被狂风拍开,卷进几片鹅毛大的雪。手机自动跳转到新闻页面,
头条标题赫然是《承德县惊现无名尸骨,疑与六十年前少女失踪案有关》。
配图是考古现场的照片,五具呈环形排列的白骨中央,散落着褪色的红头绳。
我浑身血液逆流——照片里尸骨的位置,与奶奶她们当年合影的站位完全重合。
我站在西厢房的窗前,手中的病历单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六十年前的诊断书,
八十二岁的奶奶,这中间缺失的二十年像一道狰狞的伤口,撕开了记忆的表皮。
窗外的老槐树在风雪中摇晃,枝头的寒鸦发出刺耳的叫声。我忽然想起小时候,
奶奶总是不让我靠近山神庙。每次我偷偷跑去,都会被她用艾草狠狠抽打手心。现在想来,
那些艾草的味道,和现在堂屋里飘着的一模一样。"小默!"王婶的喊声让我浑身一颤,
慌忙将病历塞回信封。转身时,我看见墙角的老式座钟指向凌晨三点。
钟摆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倒计时。
堂屋的方向又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这次比昨夜更加急促。我攥紧手机,
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颤抖。那声音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我的心跳起伏。"别去。
"陈伯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脚边。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又在抽搐,残缺的指节像一条垂死的虫。
"奶奶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陈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药箱带子从他肩上滑落。玻璃药瓶相撞的声响中,我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混合着某种腐烂的气息。"你奶奶是个好人。"他嘶哑着嗓子说,"当年要不是她,
我们村早就..."话未说完,堂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地上。
陈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我一把抓住。"告诉我真相!
"我死死拽住他的衣角,"那些药渣,还有你药箱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陈伯的身体僵住了。月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
我看见他的瞳孔剧烈收缩,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那是...山神的馈赠。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你奶奶用她的方式,换来了全村人的平安。"我松开手,
陈伯踉跄着后退两步。他的药箱"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几支玻璃针管滚出来,
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堂屋的抓挠声突然停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陈伯弯腰去捡药箱,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
我注意到他的药箱底部沾着一些暗红色的痕迹,已经干涸发黑。"六十年前,
"我深吸一口气,"山神庙到底发生了什么?"陈伯的手顿住了。他缓缓直起身,
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那天...那天你奶奶带着四个姑娘去采药,
说要给山神献祭..."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王婶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她的藏青色棉袄上沾满了雪,手里攥着一把艾草。"快!"她尖声叫道,
"棺材...棺材开了!"我冲向堂屋,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
老宅的门框在风中吱呀作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堂屋的门大开着,
黑漆棺材的盖子歪在一边,里面空空如也。供桌上的蜡烛已经熄灭,香炉翻倒在地。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照在棺材内壁上,赫然看见几道深深的抓痕,
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奶奶..."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王婶突然抓住我的胳膊,
她的手指冰凉刺骨:"小默,你听我说,你奶奶她...她不是普通人。六十年前,
她用自己的命换了全村人的平安,可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后院传来,
打断了王婶的话。那是赵家媳妇的声音。我们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向后院跑去。
积雪覆盖的院子里,赵家媳妇瘫坐在地上,怀里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在她面前,
一具佝偻的身影正缓缓移动。那身影穿着寿衣,白发披散,干枯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
"奶奶..."我喃喃道。那身影突然转过头来。月光下,我看见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眼睛却亮得吓人。她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
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小默...你终于回来了..."我后退一步,
脚下一滑摔在雪地里。王婶和陈伯同时冲上前去,却被奶奶一挥手掀翻在地。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八十二岁的老人。
"借寿...借寿..."奶奶的声音沙哑刺耳,"六十年前,
我用四个姑娘的命换了二十年阳寿...现在时辰到了...该还了..."我浑身发抖,
想起那张老照片。五个穿蓝布衫的少女,如今只剩下奶奶一人。其他四个,
恐怕早已成了山神庙下的白骨。奶奶向我伸出手,她的指甲又黑又长,
子:"小默...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把你的命...借给奶奶..."我拼命往后缩,
却撞上了什么东西。回头一看,是那口黑漆棺材。棺材内壁的抓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每一道都深可见骨。"不..."我摇着头,"这不是真的..."奶奶突然发出一声尖啸,
朝我扑来。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的***。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东厢房的土炕上。
手机在枕边疯狂震动,屏幕上显示着"老板来电"。是梦吗?我坐起身,浑身冷汗。
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院子里传来村民的说话声。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痕迹。堂屋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我穿上鞋跑出去,
看见村民们围在棺材旁窃窃私语。棺材盖子好端端地盖着,供桌上的香烛也完好无损。
"小默,"村长走过来,脸色凝重,"你奶奶...她昨晚托梦给我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梦?""她说..."村长欲言又止,
"她说要你今晚子时去山神庙,有重要的事告诉你。"我看向堂屋的黑漆棺材,
突然注意到棺材底部渗出一摊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向我的脚边蔓延。
我站在山神庙斑驳的红漆大门前,手中的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颤抖。子时的山风格外凛冽,
吹得庙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村长说奶奶托梦要我来这里,
可现在我连推开这扇门的勇气都没有。庙门上的铜环已经锈迹斑斑,我伸手触碰的瞬间,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手臂。耳边突然响起奶奶的声音,
和梦里一样沙哑:"小默...进来..."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庙门。
腐朽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扬起一片灰尘。手电筒的光束照进庙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斑驳的山神像。神像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晰,
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光。供桌上摆着五个褪色的红头绳,和新闻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我走近细看,发现每个头绳上都系着一小块布条,布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名字。
最中间的那个写着"李秀兰",正是奶奶的名字。"你终于来了。"我猛地转身,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墙角。王婶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她的藏青色棉袄在黑暗中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她的手里握着一把艾草,
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诡异笑容。"王婶?你怎么...""你奶奶等这一天等了六十年。
"她慢慢走近,艾草的味道扑面而来,"六十年前,她带着四个姑娘来这里献祭,
用她们的命换来了二十年阳寿。"我的手电筒掉在地上,光束在地上滚动。
王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神像脚下。我看见她的手里多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
"你...你要做什么?""借寿需要血亲的命。"王婶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
"你奶奶用自己的孙女续命,这是山神的规矩。"我后退几步,后背抵在冰冷的供桌上。
供桌上的红头绳无风自动,像是五条吐着信子的蛇。王婶举起剪刀,
月光从破败的庙顶漏下来,照在剪刀上泛着森森寒光。"你根本不是李秀兰的亲孙女。
"王婶的声音里带着疯狂的笑意,"你是当年献祭的四个姑娘之一的后人,
你奶奶用你的命换了她的命!"我浑身发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小时候奶奶总是不让我靠近山神庙,每次我偷偷跑来,都会被她用艾草狠狠抽打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