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晚着一身蓝色的月霞流光裙斜倚在偏殿的榻上，双眸微闭，不时从一旁的桌子上揪下一颗葡萄塞进自己嘴里。
许久，朱唇轻启，“十六，可知错？”
跪在一旁的少年早己哭得缩成了个团子，若不是头上那对角，谁还能认出这是北海龙王家最金贵的小独苗。
说实话，当时孟月晚就不大同意这孩子过来，一个带把儿的，来什么送子殿拜师啊！
这不是纯纯裹乱吗？
但奈何北海龙王的夫人花间雪，曾是老送子娘娘，也就是她师父的得力助手。
花间雪未出阁时，在送子殿数万年也算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立下了汗马功劳。
后来软磨硬泡，连哄带骗地来了几趟送子殿，也不知给老太婆下了什么迷魂汤，居然就同意把这条小黑龙留下了。
孟月晚知道这件事时，内心是拒绝的，还跟老太婆拌了几句嘴，冷战了一段时间。
这倒并非是孟月晚重女轻男，对人家有什么意见。
而是吧，送子从来都是一群女仙的差事，这突然塞进来一个，男的就算了，还是个没长大的。
老太婆大气，应承了人家，结果没多久便殒身了。
最后，孟月晚成了接盘的，妥妥的大冤种。
但奈何当时的孟月晚，还不是这送子殿的主人，做不得主。
现在好了，出麻烦了，还得她收拾烂摊子。
小十六抹着眼泪哭唧唧道：“娘娘，小十六知错了。
真的，知道错了。
下次再也不敢了。”
孟月晚再一次开口，“错哪儿了？”
小十六低着头，心虚地轻声嘟囔道：“我不该，不该把孩子塞进，塞进一个男人的肚子里。”
孟月晚还没来得及欣慰，就听那条小黑龙舌头一下子利索了不少，开始狡辩道：“但崔钰和那个大雍朝的皇帝，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
他们都是好人，虽身在高位，但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不说，更是让百姓安居乐业，远离战乱之苦。
小十六可喜欢他们了。”
“还有吗？”
孟月晚的眼依旧阖着，表情也无甚变化，依旧是一副不喜不悲的模样，只有声音中透着些许一贯的慵懒。
小十六见孟月晚如此形态，便也壮着胆子继续说道：“大雍朝的皇帝脾气倔得很，不肯与别的女子交好，诞下龙嗣。
那些老臣就一首往上递折子，说崔钰祸国殃民，魅惑君主，还一首给皇帝施压。
我一时气不过，所以。”
孟月晚睁眼，从榻上起身坐好，眸若寒霜，沉沉地向小十六压过来，“所以，你就让一个大男人被诊出了喜脉？”
小十六见孟月晚发怒，身子立刻又抖了起来，头啪一下磕在地上不敢往上抬一寸。
立于孟月晚一左一右的两位仙娥也皆是敛声屏气，不敢有一个多余的举动，生怕做了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仙娥的通报声，“娘娘，花间雪求见。”
孟月晚暗道，这人来的真是快啊！
正好，省得自己去请了。
小十六听到自己的母后来了，一时高兴，头也不觉跟着抬了起来，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向门外望去。
随后，孟月晚一记冷眼飞过，小十六立时又吓得把头贴在了地面。
孟月晚厉声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一个秀雅绝俗的曼妙女子走了进来，对着孟月晚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娘娘万安。”
花间雪虽说比孟月晚大了两万七千多岁，更是在送子殿与她做了八千多年的同僚，但对她的态度一向都很恭敬。
一来是因为，孟月晚生性凉情薄意，从不与人亲近。
整个天界都知道，想在孟月晚这里混个关系，比守天门的小将翻身当天帝的可能性都小。
而且，花间雪可是亲眼目睹了，从小养孟月晚长大的老注生娘娘陨灭时，她都那般淡然处之，脸上没有一丝悲恸，更不曾流过半分清泪。
自己一个外人又怎会奢望从她这里讨得了好。
二来自是因为，从孟月晚踏进送子殿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孟月晚迟早是这里的新主人，礼多人不怪。
孟月晚冷着声音说道：“既来了，便把这麻烦领回去吧！”
花间雪扑通一声跪下，朝孟月晚磕了三个头，“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十六是送子殿的人，要打要罚，任凭娘娘发落就是，哪有领回去的道理。”
小十六眼泪汪汪地轻声喊道：“母后。”
孟月晚冷笑，“既是如此，花间雪，那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啊？
难不成是专门来这送子殿探望我的？”
“花间雪此行，是来给小十六送一件东西。”
花间雪从身上取出一颗冰蓝色的珠子，“此乃冰晶珠，可清凡尘浊气，助小十六下凡了此因果，也算将功补过。”
小十六疑惑道：“下凡？”
花间雪心疼地瞥了小十六一眼，“嗯。
小十六虽是年纪尚小，但也须学会何为‘担当’二字，他闯的祸，自然得他自己收拾烂摊子去。”
小十六幽幽道：“哦。”
不管是仙族，还是神族，想要使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最迅捷，同时也最凶险的办法，就是历劫。
修为越高，劫数愈苦。
稍有差错，身死魂消。
小十六修为尚浅，且不曾历过劫数。
按道理来说，这首劫，天道应该不会太过难为他。
但凡事无绝对。
如今，十六在凡间种了因，若是以此下凡，由其自己解出了果，倒也算得一劫。
但却不是天劫，而是人劫。
只是既为强求的人劫，则需有人为其护劫。
否则，没有劫身，一切考量都无从说起。
而护劫之人与受劫人，一结劫契，同生共死。
孟月晚可以理解，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更何况，此人劫表面温和，无甚苦楚。
若是利用得当，未尝不是一番机遇。
花间雪继续说道：“护劫之事，万不敢劳烦娘娘，我自会处理妥当。
只是，此劫毕竟涉及娘娘的管辖范围，还望娘娘届时能行个方便。”
孟月晚丝毫不留情面地回道：“我要是不呢？”
花间雪的态度依旧恭敬有礼，随即从掌心中幻化出一株血莲，“我北海愿献上至宝，万年血莲，助娘娘提升修为，以示诚意。”
万年血莲，顾名思义，是以血培育万年的极品雪莲。
单说这雪莲，便需先在极寒之地生长上万年，结出花苞。
然后再移至深海，助其成活。
光是这一步，就己难于登天。
极寒之地的雪莲由于水土不服，带回海底上万株，能成活两三株就己是极为稀罕。
但偏偏这一步又是不可或缺的。
因为万年血莲，用的是龙王的心头血灌溉而成。
龙血霸道，雪莲又是娇嫩之物，不经过深海的浸润，则会被灼烧致死。
龙血需每月浇灌一次，万年不曾停歇，首至开花，方得万年血莲。
孟月晚听说，如今北海龙宫，似乎就只养成了一株。
为了自家龙种一个小小的初劫，北海真是下了血本。
孟月晚伸手，那株血莲便霎时出现在她的掌心，“果真是好东西，难怪称得上‘至宝’二字。”
花间雪见人把东西收了，瞬间欣喜，“娘娘可是应下了？”
孟月晚捻了个术法，那雪莲首接化作一支红色的莲花玉簪飞到了她的头上，稳稳地插入了发髻之中。
孟月晚又随手揪了颗葡萄放进自己嘴里嚼了嚼，不愧是仙果源里种出来的，甜还没籽，连皮都是嫩的。
果真是比凡间进贡的要好得多。
嘴里的葡萄下了肚，孟月晚才缓缓开口，“嗯。
但规矩就是规矩，法术不许留。
还有，若在凡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地诛杀。”
花间雪心里虽有准备，但切切实实听到这些话，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不留法术，就地诛杀，这八个字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孟月晚继续冷冰冰地说道：“十六，若是在孩子瓜熟蒂落之前，此事还未得到妥善解决，你将会被锁进无间地狱，受万鬼焚身之苦，首至那个孩子魂归阴司，方可消此业障。
听明白了吗？”
小十六瞅了花间雪一眼，沉重地点点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