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景元二年春,渝国皇帝御驾亲征,出兵梁国,三月连破六城。
梁国皇帝惊惧崩殂,太子出征重伤,皇太孙被掳。
后梁国称降,割八城,岁贡,皇太孙顾长风至大渝国都为质。
暮秋,大渝皇帝班师回朝,卢皇后携幼子萧从柯出迎十里。
帝后携手同归,一时传为佳话。
那日皇后撇下城门口的众大臣,带着萧从柯单骑出城十里,等在风雨亭。
皇上骑着马停在亭下,皇后站在亭中,他们远远的看着,谁也没有上前一步。
皇上身后的队伍井然有序望不到边际。
萧从柯就在这时,看见的顾长风。
整齐的军队中,突兀的有一辆马车,车上的窗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一个面色苍白的侧脸。
萧从柯心想,这便是梁国质子顾长风了。
距离太远,萧从柯其实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只记得他的肤色有些过分的白。
然后皇上带着队伍呼啸着走过,扬起的尘土呼了萧从柯一脸。
卢将军从队伍中出来,走到皇后身边。
“娘娘,那人自戕于阵前,陛下便退兵了。”
“拼十万头颅血,为一人尽成灰。”
皇后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萧从柯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卢将军。
卢将军拍拍萧从柯的肩膀,“我的小殿下,老臣带你回城吧。”
萧从柯点点头,“有劳外祖了。”
萧从柯打小就会察言观色,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他还是感受到了皇上的心烦意乱。
可是为什么呢,不是打了胜仗吗?
萧从柯当时想不明白。
后来他才知道,这场战争的起因,只是因为渝国皇帝少年时游历西方,与一女子相恋,后来才知道那女子是梁国皇亲,两人自此分离。
后来渝国皇帝继位,写国书去梁国提亲,欲娶那女子,两国联姻,结秦晋之好。
但那时候,女子早就嫁与他人。
渝国皇帝不甘心,他勤奋治国,发展军事,终于国力强盛,便要攻占梁国,想抢那女子回来。
可惜女子忠烈,不愿做祸国红颜,在城门口自戕,逼得渝国皇帝退兵。
真是一场荒唐的战争啊。
萧从柯揉着额角。
雨很大,掩盖住了一些轻微的响动。
一支箭从树冠中沉默着伸出来,瞬间劈开雨幕,刺透萧从柯的肩膀。
萧从柯闷哼一声,眯起眼睛盯向来箭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只有花丛树木轻轻晃动,如同重重鬼影。
“顾长风!!”
萧从柯额角青筋跳动,抬脚便要从窗口翻出。
只是话刚落,身子突然发软,他攀着窗棂挣扎,摇晃几次 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有刺客!”
太子府瞬间人声鼎沸。
刺客就藏在树上,他裹着黑色大氅掩盖身形,头戴兜帽,遮住半张脸,下半张脸用面巾遮住,若有人抬头看,也只能隐约看见一双柔和的丹凤眼。
看到侍卫三五人结队,快要搜查到这里,刺客才慢悠悠的从树上跃下,身影一闪,又消失在夜色中。
太子府人心惶惶。
逃脱的刺客轻车熟路的几个转弯便甩开侍卫,打开一条密道,钻了进去。
密道的另一侧出口,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撑伞等着。
等刺客一出密道,小厮赶忙撑伞上前。
“公子,可有受伤?”
刺客摘下兜帽,扯下面巾,露出白皙的面庞。
赫然正是萧从柯梦里,杀卢将军的那个黑衣人,顾长风。
也不知萧从柯是怎么认出他的。
顾长风边走边回:“没有。”
小厮赶忙跟上,“刺杀太子也太危险了,这种事情以后让属下来做就行,公子怎么能亲自去呢?”
顾长风停住,从小厮手中接过雨伞,先把伞向小厮的头上偏了偏,才语气严肃说道:“知远,这是质子府,祸从口出你可明白?”
知远愣住,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若被有心人听见,就是一场祸事。
他低下头,懊恼不己,“属下知道了。”
顾长风叹了口气,沈知远也是为自己着想,只不过冲动了些 ,他轻轻拍拍沈知远肩膀,安抚道:“去歇着吧。
三皇子回京,以后多是不得安宁了。”
“是。”
沈知远不敢再多说什么,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顾长风却没有回屋,他站在外廊下,把雨伞收起来,靠放在柱子上。
微微抬头看着天空的瓢泼大雨,在心中默默掐算着时辰。
雨一首在下,没有停歇,天空中不时蜿蜒出闪电,把屋舍照的恍如白昼。
遇刺的太子府经过一阵慌乱,己经安静了下来,一切又重新变得井然有序。
在大雨声中,屋内反而显得格外宁静。
萧从柯昏迷在床上,床头熏香的白烟袅袅升起。
萧从柯又回到了仁明殿,这次的仁明殿一片狼藉,萧从柯绕开满地的碎瓷片,走进殿内。
皇后躺在床上睁大着双眼,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垂在床外,身上的被子被鲜血浸湿了大半。
那血刺的萧从柯有些头晕,他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再次抬头望过去时,那些混乱的场景消失不见。
皇后己经起身下了床,她的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殿内也干净整洁,一如往昔。
“柯儿。”
皇后脚步轻移,微笑着向他走去,还未开口,一支箭突然从背后射穿了皇后的心口,大片的鲜血晕染开来。
皇后瞪大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首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母后!”
萧从柯冲上前去,扶住皇后。
一抬眼,萧从柯看见站在角落里的顾长风,他随手把弓扔到了地上,笑容柔和。
萧从柯头痛欲裂。
“又是梦......”他反复呢喃,提醒自己,努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梦缠了他好几个月,萧从柯烦透了。
“杀了他!
杀了他!
他死了这个恶梦就结束了!”
有声音在萧从柯的耳边反复说。
那就杀了他!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杀了他,”萧从柯楠楠自语,盯着对面的顾长风,“杀了。”
萧从柯的声音很小,顾长风不大能听清,他凑近些,侧过耳朵,想听清萧从柯在说什么。
等他靠近,萧从柯突然抽出腰间的匕首,干脆利落的刺入了顾长风的胸膛上。
顾长风闷哼一声,眉头紧锁,他反应迅猛,一把抓住匕首。
匕首被阻,萧从柯犹不甘心,他盯着顾长风胸膛上涌出的鲜血,再次用力捅去。
顾长风靠在墙壁上,被推的退无可退,他腾出一只手扶住萧从柯的手臂,轻声说:“醒醒,殿下,我是顾长风。”
“顾长风?”
萧从柯歪着头问。
“我在。”
“是你杀了我母后?
杀了我外祖?”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殿下,你要相信我。”
感觉匕首的力道松了,顾长风想抱抱萧从柯,可刚松手,萧从柯的匕首突然扎的更深了些,顾长风闷哼一声,把手放下了。
也许是太靠近顾长风,萧从柯隐约闻到一股清冽的香气,头疼稍微缓解了一些。
他眯着眼睛,从顾长风的眉眼上一点点扫过,顾长风只是微笑,等着萧从柯确认。
萧从柯终于松开了匕首,看着满手的鲜血,声音颤抖:“这是梦吗?”
“是梦啊。”
顾长风轻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