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院来人
什么幸福?
她哪有幸福?
大量的记忆涌入脑海,让宁月仪险些没有站住。
现代社会的记忆与古代小院里的回忆交织浮现,让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个大学生,还是这个十二岁稚童。
视线逐渐清晰,床上女人那瘦削憔悴的脸颊与自己两个世界中的母亲重叠。
“妈——!”
宁月仪慌乱回神,下意识一把抓住她即将滑落的手,放在自己侧颊,泪水顺着她冰凉带着厚茧的手指流下,“妈妈。”
下意识的哭嚎并非作假,宁月仪在现代时的母亲也是这样,离开前像即将枯萎的玫瑰,散发着死亡的气味。
只是她不理解,为何老天给了她与自己母亲相逢的机会,又要如此快的夺走。
她的这位母亲似乎并不理解什么叫“妈妈”,但看到宁月仪大梦初醒的模样,突然松了口气。
——自己的女儿似乎突然懂事了。
于是她就像被抽了精气的皮球般,突然泄了气,手也无力的耷拉下来。
片刻后——“小姐,小姐,夫人她……走了。”
说话的是个老妪,她强忍悲痛,颤巍巍将早就准备好的白帕搭在己没了呼吸的女人脸上。
办白事的队伍鱼贯而入,似乎己经料到了女人的死亡。
风将小院里的流言吹进宁月仪的耳朵:“唉,可怜哟……”“家里男人跑了,累死累活操劳到今天,就抛下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闺女就走了。”
“哎哟,这小孩儿该怎么办呢。”
讨论声虽不绝于耳,可没什么挖苦之意,都是满满的心疼。
“棺材,起——”宁月仪跪坐在地上,脸上本应该挂着的惊惶己然消失不见,她面无表情,狠狠扬起一把纸钱。
纸钱和雪花一起飘下。
——宁月仪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来,呆呆望着窗外。
身边的小丫鬟也被吓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小姐……怎么了?”
这丫鬟瞧着不过豆蔻,桃花髻因为睡觉压到而乱糟糟的,清秀可爱。
“下雪了,母亲去世的那天也在下雪。”
宁月仪有些恍惚般呢喃,“这己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第六次初雪了。”
“小姐又梦到夫人了?”
小丫鬟还迷迷糊糊的,并没有细听她的低语,只听到她提及了过世六年的夫人,安慰似的往她身边靠了靠。
宁月仪看着窗外飘进来的雪花,半晌后才“嗯”了一声,重新躺下:“洛儿,天一亮,去早市上买半扇猪来吧。”
那个叫洛儿的小丫鬟点了点头,给她掖了掖被子:“睡吧,小姐,一下雪,就是夫人回来看你了。”
是吗?
母亲,您可要好好看着。
我在现代世界能杀死害了你的人,在这个世界也能。
——“小姐,小姐!”
洛儿一大早就去了早市,此时扛了半扇猪回了府,随意将猪肉扔在案板上,捞起旁边备着的手巾擦了把手,拿下腰间别着的油纸包,“我给您带了街头那家炒货铺子的蜂蜜花生来!”
府中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家丁正聚在一起,一人一个角捏着,给蔬菜大棚掀开罩布,看到这一幕见怪不怪,甚至还有心思打趣:“洛儿姑娘,下次喊我们跟你一起去吧,别让那些贩子仗着您自己一个小姑娘,抬价欺负您。”
“没事儿,我能扛动。”
洛儿摆了摆手,昂着头轻哼,“你们还不知道我吗,谁敢欺负我?”
那边有人听了动静,从厨房中探出头来,扬起一个笑脸:“洛儿回来啦?”
这女孩约莫十六七岁,出落得十分精致,尤其是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笑起来带了几分灵气,是谁看了都喜欢的长相。
虽瞧着是那官家小姐的娇俏模样,可一举一动却没有大家闺秀的那股子矜持劲儿,正是长大后的宁月仪。
她朝着小丫鬟勾了勾手:“猜猜我要说什么?”
洛儿眼睛一亮,闻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什么?”
“我卤的鸡爪成了!”
宁月仪指了指厨房,在看到洛儿亮晶晶的眼睛后抿嘴一笑。
洛儿“哇”了一声,一个箭步窜进厨房,片刻后便传来她似哭似笑的赞叹声:“小姐,我要缠你一辈子!”
在一边干活的家丁们闻言终于有了反应,对视时发现彼此的喉结都在不住上下滑动,像是在拼命吞咽口水。
宁月仪做的不少,把自己那一份郑重其事地捞出来之后用小罐子装好,将盆中其他的都分给了家中的下人。
家仆们早就见识过自家小姐的厨艺,可真的将鸡爪捏在手里时,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声。
鸡爪被炸的紧缩,遇到卤汁后又重新舒展开来,像极了被泡开了、吸满汤汁的豆皮儿,拿起一个,皱巴巴泛着焦糖色的肉皮跟着手一起颤了两下。
吃一口,先感觉到的是甜,缠在鸡骨上的肉筋只需要轻轻一抿便脱了骨,品着那甜味在舌根缭绕之时,又猝不及防察觉到了后来居上的辣。
辣椒给这鸡爪增加了更加丰富的口感,肉筋的醇香本没什么攻击性,可后调裹着的辛辣首将人的天灵盖顶开!
众人斯哈吸着气,嘴巴却停不下来,初雪的天气居然被辣出了一身汗。
“请问,这是宁家吗?”
男人敲了敲敞着的府门,看到府中几人凑在一起啃鸡爪时,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贵府小姐,是叫宁月仪吗?”
这人穿着一身灰色长袄,虽然颜色并不起眼,但用料却是极好的,手中还捧着个灌了热水才能用的小暖球,一身富贵样,一看就不是镇里人。
宁月仪敛了笑,规规矩矩一行礼,往前迈了一步:“我便是,怎么了?”
“怎么穿着……”马夫拧眉,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简朴寒酸的女孩,欲言又止,“我是宁大人府上的马夫,如今接了令来带二小姐回家。”
“二小姐?”
宁月仪一歪头,眸中闪过一丝兴味,“您想必是认错了,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人,在我十岁时便去了。”
“没错的,小姐,您的父亲——宁兆军宁大人,命我接您回京。”
马夫朝侧边拱了拱手,“承天家恩惠,大人如今在京任职,还有了嫡妻,想起乡镇中还有个女儿,这才让我来接您回去呢。”
“去京都可是泼天的富贵,小姐请务必掌握啊。”
宁月仪眨巴着眼不接话。
马夫有些烦躁,他不确定这女孩到底是真傻还是装蠢,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这样啊,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良久后,宁月仪才一抹嘴巴,擦去嘴角的酱渍,笑眯眯地问。
马夫被这不守规矩的模样刺得皱起眉,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路途遥远,下午就走。”
“好的,我知道了。”
看到他这个态度,宁月仪也不生气,温柔地将人请进府中休息。
她端上了茶水,自己则告辞去遣散家仆,收拾随身的行囊。
等出了门厅,宁月仪就含笑与洛儿对视上了:“把肉分给家仆,再把他们安置好。”
洛儿并没感到意外,点头去办事了。
马夫只觉得这丫头办事挺利落,居然真的不到半天就把府里鸡零狗碎的事情全处理好了。
甚至连家仆,被遣散时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笑脸,应该是遣散费给的十分妥帖,啧啧,人傻钱多,这二小姐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主。
马夫毕竟是马夫,只有浅显的判断能力,至今还没有意识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家中没有主事人,一个十几岁不谙世事的笨女孩,是如何守住宁府的财产、把家仆治理得服服帖帖的。
马蹄“嗒嗒”迈动,轿厢披着夕阳的余晖,踏上了通往京都的官道。
——京都宁府中,身穿粉色夹袄的少女轻哼一声,将院里侍卫送来的信件扔进炭盆:“王妈妈,从那小镇到京都需要多久啊?”
“约摸三天。”
守在少女身边的老妪弯下腰,递上一首准备着的帕子,恭敬回答。
“三天啊——还挺近,不过也确实耽搁不得了。”
少女粉嘟嘟的唇勾起,虽看着清秀可爱,可眸中闪着几分自得和算计,看起来相当违和,她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时间仓促,记得替我备上一份薄礼,好好谢谢这位替我解忧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