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镇上的首富陈府的独苗苗英年早逝。
二是十年前与他订下娃娃亲的许家长女是个活不过今年的病秧子。
陈府爱子心切,许家卖女求荣,两家一拍即合,准备在一个月后的满月日,为他们举办冥婚。
玄镇的人议论纷纷。
“这陈老爷子怕儿子在下面没人照顾,给他配个新娘倒也能理解,只是为何偏偏是落魄的许家?”“是啊,你们是没看到,今个儿一大早,陈府派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抬着几十箱聘礼,堆满了许家前院。
啧啧,许老爷嘴都笑歪了,瞧他那得意的样。”
“这陈青山和许妄欢可是十年前两家去瑶光寺求的良缘,那时许家在玄镇也是响当当的世家,许妄欢作为许家的嫡长女,和陈青山那算得上门当户对。
可惜了,这许家老爷就不是个好东西,当年要不是许妄欢她娘把所有嫁妆都给他发家,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给人当牛做马。
他倒好,正妻一死,立马娶了不知多少小妾,那些从她们肚子里爬出来的种个个都踩在她头上,许家丫头的病或许就是那时染上的。”
“他也是命好,要是我有个女娃,这亲事还不一定轮得到他。”
玄镇西北处一座医馆却传来一阵阵叹息,年过花甲的老医师黯淡地坐在柜台边,他愧对头顶“悬壶济世”的牌匾,“许家大小姐明明还有救。”
许妄欢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人,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虽入了春,可还是阴雨绵绵。
她将手伸出帘外,刺骨的凉意倒让她清醒了些。
听到陈青山身亡的消息,一口气没缓过来,急火攻心,猛地咳出来几滴血,像娇艳的红梅盛开在雪白的帕子上。
站在几米开外的陈府老爷和妻子对视了一眼,看来许家主没有说谎,许妄欢的确命不久矣。
他们是瞧不上许老爷的做派,却又觉得他有个好女儿,儿子的黄泉路有她陪伴,肯定不会孤单。
“妄欢,当初你娘还在世的时候,我们两家经常走动,这门亲事还是夫人亲自定下的。
如今青山虽不在了,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应下吧。”
反正你也活不长了,陈老爷没将这话说出口。
说实话,他心里有些没底,怕许妄欢不愿意和青山结冥婚,或许没有哪个女子会答应。
他正准备威逼利诱一下,却听见一声娇弱的声音传来,“好,我答应你们。”
陈府夫妇闻言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许妄欢会一口应下,不过也是迟早的事,总会有法子的。
他们将陈青山的牌位递给许妄欢,怕感染上病气,便匆匆离开了。
许妄欢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她早就不在意了。
没有人会为她停留,哪怕一会。
她其实不太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走出这间困住她的屋子,从前是不敢,如今是不愿。
她抚摸着这块刻有“爱子陈青山”字样的灵牌,入手冰凉,色泽透亮,是一块上好的檀木。
她忽然有些羡慕陈青山,至少他的爹娘的的确确疼爱他。
暮色漫过琉璃瓦时,许妄欢总会想起瑶光寺檐角那串褪色的铜铃,也想起他们曾在瑶光寺度过的快乐时光。
。
十年前的古刹还浸着檀香,经堂外的银杏筛落满地碎金,六岁的陈青山就坐在那片光斑里,糯米团子般的脸颊总泛着桃粉,连鼻尖那颗小痣都透着稚气。
他总会跟在她身后甜甜地叫她姐姐,像个小尾巴一样。
小沙弥敲响晨钟的第三下,那个雪青色的小身影便准时出现在经阁外。
经卷上的梵文蜿蜒如蝶,他偏要歪着脑袋偷觑她执笔的侧影,待她忽然转头,又慌忙将木鱼敲得震天响,耳尖红得能滴下朱砂。
他们分别的那天不是个好天气,陈青山委屈的红了眼眶,他就是很喜欢许妄欢,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
他一点也不想和她分开。
他鼓起勇气,将手伸到许妄欢面前,缓缓张开,露出一只木刻的小兔子。
六岁的陈青山并不能很好的掌控力道,那只兔子刻的有些粗糙,但这是他目前能给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许妄欢,可不可以不要忘记我。”
许妄欢不是第一次收到礼物了,但这只兔子就是入了她的心,怎么看都很可爱。
她从陈青山手里接下这只兔子,笑得眉眼弯弯。
“陈青山,我们以后见。”
陷入回忆的许妄欢嘴角微微上扬着,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不似平日里刻意扯出来的笑,此刻的她是发自内心感到愉悦,他们的娃娃亲便是那时候定下的。
母亲死后,父亲有意悔了这门婚事,想将她送入宫中谋取更大的利益。
怕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并不允许她和陈青山私下相见,她终究没有信守当年的承诺。
笑着笑着,她尝到了咸涩的味道,泪珠不知为何颗颗滚落。
生命无常,爱恨有序。
许妄欢从来就不惧怕死亡,她怕的是没有人爱她。
一颗晶滢剔透的泪珠滴落在灵牌上绑着的红绳,转瞬即逝,它裹挟着主人全部的希望与痛苦,奔赴它的使命,唤醒沉睡的灵魂。
陈青山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水性并不好,但当湖里那个小女孩挣扎着喊救命的时候,他还是咬牙跳了下去。
由冬入春的湖水真的好冷好冷,他奋力将小女孩托举至湖边,自己却失了力,往湖底沉去。
最后小女孩得救了,而他则是被人打捞上去的,溺水身亡。
好遗憾,这辈子没能娶到许妄欢,这一天,他期盼了整整十年。
陈青山忍不住想,许委欢会因为他的死而难过吗,会像小时候一样鼻子眼睛都哭得红红的吗?还是算了吧,如果她真的哭了,他再也没办法为她擦眼泪了。
上一秒陈青山还沉浸在无边的悲伤中,他甚至都想好了等会过奈何桥一定要偷偷倒掉孟婆汤,他不想忘了许妄欢。
下一秒他猝不及防睁开了双眼,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他的脸上。
是幻觉吗,他看到了抱着他牌位的许妄欢。
她如今十六岁了,记忆中那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巴掌大的脸,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唇,以及藏在被子里都能看出来的过分纤细的身材,许老头到底会不会养女儿。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但他此刻脑子一片空白。
许妄欢也被这凭空出现的少年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喊人,只听见面前的陈青山发出了尖锐暴鸣,“啊啊啊!为什么我想象中浪漫的重逢居然发生在我死后,呜呜呜!我现在肯定很丑,完了完了,许妄欢不会再喜欢我了,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哦不对,我好像已经死了。”
许妄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十六岁的陈青山倒是和六岁时一样可爱,他好高呀,站起来的她应该只能够到他的肩膀,剑眉星目,少年英气,一点都不丑。
反倒是自己,因着长年体弱窝在房间里,此刻应该惨白的不像人样。
“陈青山,好久不见。”
陈青山怔怔地看着许妄欢,还未开口,系在他牌位上的红绳便无风自起,落到了许妄欢手上,自动成结。
一股莫名的力量拽着他,许妄欢看着他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就这样来来***了几次。
陈青山累得气喘吁吁,但他好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似乎附身在了那条红绳上,歪歪扭扭的走线,粗细不一的绳股,怎么看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这是他十四岁开始给许妄欢准备的新婚礼物,但是他好像确实没什么天赋,做好之后他觉得根本配不上许妄欢,扔掉又舍不得,只好自己偷偷的戴着。
如今,却在许妄欢手腕上,朱砂般的红衬着她的手更加苍白,娇小,红绳与她肌肤相贴的那一处,似有源源不断的热量向他传来。
许妄欢完全不知道陈青山在想什么,却见他面色由铁青逐渐变得潮红,好像要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