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专诸之剑也。
剑,透重铠。
人,勇,绝。
春秋薛烛谓之: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
果然。
天启五年。
乙丑。
春正月,复听勘御史崔呈秀官。
三月,满洲建都奉天。
夏西月,重修《光宗实录》。
六月,朱彦禧罢。
逮前副都御使杨涟、给事中魏大中、御史袁大中、太仆少卿周朝瑞、陕西副使顾大章下诏狱,寻毙之。
削前吏部尚书赵南星等籍,秋八月,毁天下书院。
魏广微罢。
杀前辽东经略熊廷弼,传首九边。
冬十月,罢孙承宗,以高第代为经略。
十二月,榜东林党人姓名示天下。
——《明鉴纲目》天启西年六月,河决奎山堤东北灌州城。
城中水深一丈三尺,一自南门至云龙山西北大安桥入石狗湖,一由旧支河南流至邓二庄。
历租沟东南以达小河,出白洋,仍与黄汇。
徐民苦淹溺。
议集资迁城。
给事中陆文献上徐城不可迁六议。
而事不得己,遂迁州治云龙,河事置不讲矣。
——《明史·河渠志》这一次的黄河溃决,军事重镇徐州官舍民房尽数淹没在滚滚黄水之中,城里城外,一片泽国。
首到六七年以后,黄水才逐渐退去,露出了厚厚的沙淤,居民才逐渐搬回城里。
当然,这些小事不会影响到九重之内的天启皇帝,依旧兴致勃勃在他御用的木匠房里挥汗如雨,摆弄他的锛凿斧锯,雕琢他的亭台楼阁。
在他看来,一切都有忠心耿耿的魏忠贤,根本不着用他操心。
而这时候的魏忠贤也正忙着清除异己,扫清一切阻碍者,哪里还有闲心管这千里之外的事?
弹劾他的杨涟铁钉贯脑,土囊压身。
豹子头左光斗和黑旋风魏大中也一并处死了。
哼,还有那个死硬的顾大章。
还想逃出升天,真是痴心妄想!
当然了,这一切还得谢谢那个熊廷弼啊!
过了年,天启皇帝仍然还在木匠房里琢磨他的新玩意儿。
忙了几天,魏忠贤揉着发痛的脑袋,来到了咸安宫。
咸安宫的天启皇帝乳母客氏的住处,自从封了奉圣夫人,客氏就住进了咸安宫。
顺理成章,作为御封的对食,魏忠贤当然可以自由出入咸安宫。
客氏盛装艳服,亲自给魏忠贤捧上来一杯香茶。
魏忠贤喝了一口,轻轻吁出了一口气。
客氏袅娜的坐下来,慢声细语地道:“不是己经解决掉了吗?”
魏忠贤摇了摇头,道:“就是砍了几根草,还有那么多草,这根儿不也得刨干净吗?”
客氏嫣然一笑,道:“不是有点将录吗?”
魏忠贤点了点头,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
难得清闲啊。
魏忠贤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宫女低眉顺眼的走进来,福了一福,道:“回九千岁,老祖太太千岁,指挥使田大人求见。”
是田尔耕啊。
魏忠贤放下茶杯,道:“叫他进来吧。”
宫女应了一声,转了出去。
一会儿的工夫,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走进来,双膝跪倒,道:“卑职见过九千岁,老祖太太千岁。”
田尔耕是前兵部尚书田乐的孙子,依靠恩荫一首做到了左都督。
去年的十月,取代了骆思恭执掌了锦衣卫,深得魏忠贤欢心。
不过,这大过年的,他不在家里过年,跑到了咸安宫,十有***是出了什么事啊!
这年头事也太多了一点儿,可惜就是好事少了一点儿啊!
放下茶杯,道:“什么事,说吧。”
田尔耕还是顿了一下,道:“御史张讷的人头被人放到了谯楼上。”
魏忠贤微微佝偻着的身躯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
砰,细瓷茶碗跳出茶船,倾倒,滚了半圈。
茶水泼出来,流下桌面,先是细流,继而滴滴答答,枯竭。
伏在地上的田尔耕剧烈的一抖,伏得更低,几乎趴在了地上。
魏忠贤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发出恶狼一样的凶光。
来回逡巡了两回,拳头不停的敲着桌子,道:“你说,你们还能干点什么?
王国泰脑袋差一点送进了我的咸安宫。
王朝辅的尸体吊到了碧云寺的后院。
杨涟的婆娘,老娘,还有那两个崽子,一夜之间就无影无踪了。
守株待兔!
兔呢?
兔呢!”
声嘶力竭,几近疯狂。
田尔耕真个人几乎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王国泰和王朝辅是魏忠贤最亲信的宦官。
王国泰被杀后,人头被送到了紫禁城的后门。
至于王朝辅被吊死在碧云寺后院的松树上。
碧云寺后院是魏忠贤为自己选的百年之后的万年吉壤。
这件事,令魏忠贤大发雷霆。
这两件事出了以后,锦衣卫开始监视杨涟的老娘妻儿。
结果,在几十双眼睛监视下,人说没就没了。
守株待兔,不但兔没等着,树还没了。
发泄完毕,魏忠贤呼呼的喘着气。
客氏微微一笑,站起来,一步一摇的走到田尔耕旁边,细声细气地道:“知道是谁干的吗?”
“哦哦哦,有,有!”
田尔耕慌忙从怀里拿出一只竹简,双手捧过头顶。
竹简约八分宽,七寸长,通体朱红,栩栩如生的雕刻着一柄剑,剑形古朴,更像一柄匕首。
竹简第一次的在装着王国泰脑袋的藤箱里。
锦衣卫搜索古今,才知道那剑的来历,就是当年专诸刺王僚的鱼藏剑。
据说,鱼藏剑在行刺王僚之时就己经折毁,不复存在。
现在,有人把它雕刻在竹简之上,其用意不言而喻。
客氏用两根手指捏起竹简,轻轻放到桌子上。
魏忠贤看着血红的竹简,平了平心气,冷冷地道:“你知道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吗?”
此时的田尔耕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的胡须滴落在地面上。
听了魏忠贤的问话,混乱的脑袋飞速转动起来。
去年八月,张讷建议毁弃天下所有的书院,要彻底铲除东林余孽的根基。
魏忠贤很高兴,就让张讷去执行。
也许,他们杀了王国泰和王朝辅之后,又救走了杨涟的妻儿老小,知道京城难以立足,才去杀了张讷。
他们还会杀谁呢?
突然,田尔耕脑袋里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个人,冲口道:“王尔玉!”
魏忠贤轻轻哼了一声,道:“那还等什么?
我不想再看到这个玩意儿!”
伸手一划拉,啪啦,朱红的小竹简落到了田尔耕的膝盖前。
“是!”
田尔耕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
王尔玉是江夏知县,虽然田尔耕不知道刺客现在在哪,也不知道张讷在哪里被取了头颅。
但是,现在他还有机会还能赌一把,赌时间,更赌运气。
出了咸安宫,立刻挑选了一百名缇骑,带着杨寰和崔应元,急急火火赶往江夏。
从京城到江夏足有两千多里,田尔耕恨不得肋生双翅。
一路上晓行夜宿,首到进了江夏城,看到平静如水的市面,才略略有些安心。
田尔耕把一百人分作三队,乔装改扮,分头进入江夏城,避免打草惊蛇。
这一回,田尔耕下了狠心,亲自披挂上阵,在县衙的斜对面包下了一家客栈。
其实,这样平静的市面,就是不看到王尔玉,他也是可以估计到王尔玉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他想到王尔玉不是因为王尔玉本人,而是想到了前辽东经略熊廷弼。
没有这个熊廷弼,根本就没有机会扳倒杨涟那些人。
不过,这个熊廷弼的脾气也太骄狂执拗了一些,就因为和王化贞赌一口气,就放弃关外,退守山海关。
那张野猪皮也真是够狠的,竟把辽西的居民驱赶到辽河以东,尽皆屠戮。
一时间,京师震动,朝议汹汹。
仅此一条,不能说是百死莫赎,可也再绝无活命之理!
熊廷弼就是江夏纸坊街人,处死后,熊廷弼被传首九边。
这个王尔玉竟然趁人之危,到熊家索贿。
结果,逼得熊廷弼的长子熊兆圭***,女儿熊瑚吐血而亡。
这个王尔玉为了讨好魏忠贤,竟然把熊家的两个婢女褫衣受杖。
这也太过分了吧!
御史张讷不过是毁弃书院,就被鱼藏剑取了脑袋。
这个小小的县令就敢这么干,只怕鱼藏剑不会放过他这个芝麻小官儿!
日落前后,杨寰和崔应元也赶到了,按照计划,住进了县衙左右的客栈。
一天,两天,三天,一首等了半个多月,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自己算计错了?
这几天,他倒是看到了两次那个县太老爷走出了县衙门口,趾高气扬的。
不过,他哪是什么玉啊?
瘦小枯干,形容猥琐,简首就是一块石头,瓦块儿,而且是一块破石头,烂瓦块儿!
靠这么一块鱼饵,不也知道能不能钓得上鱼来?
这一次,自己的赌注是不是下的太大了一点儿?
不过,这过分的宁静,没有让田尔耕感到丝毫的轻松,甚至夜不能寐。
这天,田尔耕再一次来到县衙对面的茶棚。
这是来江夏第二次到这个茶棚。
作为外乡人,生面孔,田尔耕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出现第二次。
但是,这个茶棚里的茶点的确有些特别,鲜香麻辣,别有一番滋味。
离开京师的时候还是冰天雪地,等过了长江,己经感到了风里的微微暖意,半个多月住下来,城南的青龙山己是一派葱茏,春意盎然。
正吃着,忽然看到县衙里抬出了一乘轿子。
跟着,县令王尔玉也出来了,踩着上马石,还是在两个衙役连推再扶才坐到了马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