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女俩幸福的模样,熙夫人笑声都快停不下来:“你们父女俩,说得我好像欺负你们一样。”“我们可不敢呢。”父女俩异口同声,连身边的桂珠都觉得不忍打扰,熙夫人这才示意她上前为沅菁盛汤。
此时的佛跳墙已经没了刚出锅的沸腾气,鲍鱼品相金黄,汤汁却是不同一般的清澈,洪泽双手接住熙夫人递过来的汤碗,握在手里感觉温润而不失贵气。
在爹娘面前,沅菁可顾不上礼仪,立马用汤勺捞出汤底,三下五除二,整碗汤很快就被她狼吞虎咽地一饮而尽。相爷这才不紧不慢地端起碗,眼里分明透出笑意。
第一口汤就喝出门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熙夫人偷偷将汤底中的白酒换掉,焯水这一步却做得特别好,没有以往的油腻劲,却丝毫不露腥气。
腥气是佛跳墙的大忌,特别对相爷这种上了年纪的男人来说,平时大鱼大肉吃惯了,嘴巴里满满都是苦腥味,再加上忧虑烦恼,容易着急上火,既需海鲜的营养,却特别渴望清新脱俗的口腔冲刷感。
“夫人,这是什么秘方?”相爷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熙夫人生气地拍掉他握住汤勺的手,说:“不能再喝了,贪多伤身。”洪泽恋恋不舍地放下,突然想起袁三小姐的事情该和她提提了。
于是温柔地问沅菁:“我的宝贝沅菁,爹爹今晚留下来陪你们可好。”沅菁瞪着两颗无辜的大眼珠,开心地捧着爹爹的脸,说:“真的吗,那我要先去泡个香香的桃花浴。”说完放下汤碗就飞奔入后堂。
洪泽想起自己和熙夫人的约法三章,这可怎么开口啊。突然,他一眼瞥见桌上有一盘花生米,乍一看,还以为是丸子。他灵机一动,果断夹起其中一颗,放到夫人的碗里。
“夫人今天这花生米可是大有门道。”熙夫人嫣然一笑,眼里尽是明静的通透。“夫君今日可算是不耻下问,让嫔妾受宠若惊。”“夫人有所不知,今日太夫人召我去前厅。”进府这么多年,第一次听他唤自己夫人,熙若有些不习惯。
“相爷,这盘是我新制的花生米,你别看它不起眼,其实光内里炒制就已花去两日有余。”说着就把洪泽夹到碗里的花生米送进嘴里。
洪泽知道熙若大抵知道自己今天前来的目的。“夫人辛苦了,这个月老相爷留下来的旧账目清起来颇费气力,这花生米正好补补脑。”
“昨日听下人说,太夫人打算择日宣读老相爷遗嘱,相爷可是为这烦恼。”说着熙若慢慢剥开花生米的皮,这皮外酥里嫩,厚厚地包裹着花生,虽说不算登得大雅之堂,但搭配上糖衣,入口即化感足以弥补其平凡外表的不足。
“确实颇有为难之处,老相爷和太夫人的意思是,时光荏苒,该是当初承诺扶你为正室的时候,可这相府里外的开支,一时半会为夫却还理不出个头绪。”
熙若听完,顿时明白了袁公府这两天频频送来音谱的意图,让自己代为指点其实是为洪泽纳房正名。看来这糖衣花生,明日可为袁公府送去一些。
“夫君可是已思得对策?”“为夫思寻这大夫人进府七载有余,行事做派也算得上循规蹈矩,并无犯大过错,对你和沅菁不乏礼让,将军府也常来唤沅菁过府度假,只是菁儿尚年幼,一直没有答应。”
熙若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他让桂珠把袁公府送过来的乐谱呈给相爷:“相爷可还认得这曲子?”洪泽看到曲目,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
“夫人好雅性,这可是《云水禅心》的曲调?”“相公涉猎范围果真有所增益,袁公府下午刚把曲目送到苑中品鉴。素闻袁三小姐素雅调清,颇好佛音,正打算相邀过府一叙。”
“不瞒夫人,为夫今日与袁三小姐有一面之缘,柴丈人不日打算携夫人过袁府为袁夫人贺寿,也打算邀沅箐一同前往,夫人以为?”
“相公赶紧用膳,这菜都凉了,沅箐这会该沐浴更衣完毕,相爷今晚留在苑中,她肯定乐坏了。”
“是是是,顾着说话差点忘了正事。那我也去沐浴更衣。”今天的晚风有些许清凉,洪泽脑中的忧愁还是挥散不去,熙若始终没有给自己确切的答复。
倘若她选择了将军府,那么沅箐未来就该过继给大夫人,由大夫人为她安排乘龙快婿,这样一来,袁三公府这边就可安排作后路。
但是对将军府,洪泽却是暗暗防御的,倘若熙若越过将军府,先为他诞育子嗣,恐怕局势会对她不利。他不愿意伤害熙若,还是希望袁公府能同意自己与三小姐的婚事,大夫人有所忌惮,才不会一直味打压锦苑。
洪泽一边教沅箐打竹蜻蜓,一边打趣地问她:“娘亲最近心情可好?”“嗯,我经常念叨给她听,说得空要请爹爹陪我玩。然后她总是笑得可灿烂,说我是不是要和她抢相公。”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有时是第三者无法理解的,相爷喜欢沅箐,因为在熙若的培育下,她身上没有太夫人的强势,每次见到她都觉得莫名的轻松。
有时候府里太忙碌,难免对熙若顾及不到,她总能很好地与母亲沟通,排遣母亲心里的烦郁,小小年纪还能充当小信士,相爷偶尔和熙若用闲暇时光对和琴调,这小家伙居然能翻出琴外之音。
比起沅箐,洪泽其实更害怕熙若的倔强脾气,她待人礼遇有加,事事顾虑周全,却是对两人时光有着近乎苛刻的完美追求。
刚进府的时候,洪泽经常需要应酬,加上大夫人比较霸道,他前往锦苑的机会不多。但是洞房花烛那晚,熙若便向他展示了真实的自我。
他们约法三章,首要一条便是作为相爷的洪泽必须担起男人的一片天,熙若理解他的不容易,但是每月进锦苑要事先通报,尤其强调不可以临时爽约。
一开始洪泽难免有政务繁忙的时候,他想着自己对熙若的承诺,不敢有所耽搁,后来次数一多,加上前庭、大夫人和太夫人时不时给他压力,不禁有所抱怨。
熙若这才和他细细分析,于情,攘外必须安内,自己对洪泽的情分并不算苛求,当初进府的安排就是为老相爷安定家宅。如若洪泽放弃这细微坚持,等于放弃了男人的担护。即便能再纳妾室,终归舍本逐末。
于理,大丈夫信守原则,前庭与后院事务,都需要理性思索,若轻易被左右,等于否定了自己作为大丈夫顶梁柱的地位,这样的男子,熙若也不愿为他担为妾室之名。
夜幕降临让锦苑的一切都变得柔和,此时的熙若一头如瀑布般的秀发顺直地垂落,她把头靠在洪泽的肩上,退却了白日的坚毅,透着微微的娇羞。“相爷,沅箐过将军府的事情,我想缓些时候再说。”
洪泽瞬间明白了熙若的立场,这沅箐年纪尚小,若现在过将军府认亲,容易影响她认知和性格形成。对孩子来说,过早滋生的权欲心并不是好事,与其在这时候选择将军府纳凉,还不如让她多回娘家与亲人交流。
“照夫人的意思,我明日便安排礼物送往柴府,下个礼拜就让沅箐随丈母过府庆生。”相爷禁不住抚摸熙若的秀发,熙若脸上升起一抹绯红:“夫君,那我们早些歇息吧。”
夜光透着窗外的树影,屋内的烛光摇曳着刚入府般的温馨,不记得有多久,她一直希望洪泽能如此待她。她坚持的夫妻情义,该是这般的温婉柔情,知商量,有进退。
大抵是太过疲劳,相爷很快就沉沉睡去,熙若却是久久未能入眠。她不敢起身,怕惊扰枕边人休息,脑中却浮现出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曾几何时,她有着近乎疯狂的苛求,对那个男人,只允许爱着她一个。父亲劝她,柴府在京城根基不深,男人的爱于她或者仅是庇佑。
她哪里肯信,他们海誓山盟,用心等待,又岂是一句门当户不对可以敷衍了事的。连思念他的时候,熙若都觉得自己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
现实和期望终归是两回事,她那么坚持地爱他,他那么如漆似胶的应和,却逃不过权欲对等,只要论及婚嫁,事情总会变成另外的样子。她想当他的正室夫人,陪他一生驰骋,他却只能许她庇佑周全。
父亲规劝她,人生短暂,终究是柴门配不上他们齐府,“我们祖上尚文,将门驰骋,娶妻娶贤不假,你性子刚毅却身子娇弱,加上待人良善,这杀戮决伐之事,终归还是得有人替他决断。”
在一腔莫名的思念里,熙若逐渐渐沉沉地睡去了。她甚至慢慢忘记后来自己是怎么认识杨公子,又是如何分的手。
第二天清晨,洪泽不忍吵醒她,自己悄悄起身添衣上朝,临走不忘吩咐桂珠到小厨房为她准备早餐,并差人去大夫人那边吩咐,为沅箐准备一份祝寿的贺礼。
大夫人听到下人来报,心里咯噔一下,罗家当年和袁弘是有过一些往事往来,这袁弘本是过府贺哥哥满月,不曾想身边师爷看出哥哥八字有劫,便差人送玉佩一双,给初出娘胎的哥哥和自己,寓意玉定有缘。
说不清为什么,罗靖心里却是十分抵触袁弘,总觉得他是来抢走自己的哥哥,不愿意与他亲近。后来哥哥频发身体不适,母亲遍请名医不见好,袁弘提议参考哥哥的八字,许得过继养育,方能避劫。
罗公思前想后,这罗家门下缺丁,自己老来得子,真的担不起闪失,但罗琨实在太小了,这个时候送出府,恐罗夫人难以接受。
罗公向袁弘提议,不然将哥哥罗琨过继给袁府,一来两家走动比较频繁,不日便可将罗琨接回府上,二来罗靖长大后总是需要寻得好人家的,袁府长子袁驰是罗公心目中的不二人选。
袁弘却面露难色,师爷曾提醒他,罗琨属求勇得仁之命,八字需要强有力的后台支撑,袁府虽本高门,奈何旁枝不得出仕。非不得已而为之,切忌将其过继进府。
袁弘只得婉严谢绝,当戏言和善心成为现实,他们也希望那是走向美梦成真的路途。然前路尚存凶险,师爷推荐可让罗夫人与齐公府夫人商议,齐夫人已育有一女,虽偏房有出,但齐老爷对嫡子的渴求与日俱增。
齐府和罗府同属将门,可护罗琨周全,齐夫人旁支兴旺,收纳罗琨只属锦上添花之举。不会倾占罗夫人的感情寄托,也可促进两府朝堂走动,如此成全,日后袁府与罗靖若能结亲,也可互为彼此出路。
袁公深深叹了口气,也许这辈子为别人考虑了太多,也该为自己想想了。罗公闻得袁弘想法,只得感叹桂珠有情,湘女无意,自己本意只求儿子一生平安。
不曾想倒这袁夫人风行雷厉,这边听得师爷建议,那边就已经将想法传达给齐夫人。齐夫人当即与老爷拍板,这嫡子可是天赐良缘。不出三天,这京城便人人同庆,罗靖府***客络绎不绝。
想到这里罗靖赶紧勒住自己如野马般脱缰的思绪,这也许便是亏欠吧,当初自己与袁驰结亲不成,今日到头来为他的妹妹和自己夫君做嫁衣裳。
他让舒尔把自己早年打算与袁驰定亲的嫁衣盒子取出,当年两人的婚事几乎拍板,袁驰可谓是她见过最痴情的人,自己一路他爱搭不理,他却还能劝动父母亲将嫁衣送到自己跟前。
这嫁衣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罗靖心理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