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楼道哭泣的少年
这是栋建成三十年的老旧小区，楼道的白色墙壁到处都是开锁广告和贷款广告，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呜呜响着，楼道昏黄的声控灯时亮时灭。
李学斌沿着扶梯往上走，三楼拐角处，望见一个黑影子蹲在那里，是个男孩。
男孩抱着膝盖坐在楼梯上，手指沾了些灰尘，在地上画着圈圈。
李学斌止住了脚，笑道：“夏文豪，九点还不回家吗？”
男孩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李学斌一眼，低着头，裹住自己外套，继续画圈。
“夏文豪，你不是在这里过夜吧？”
“过夜就过夜。”
男孩把脑袋埋在膝盖里。
李学斌拍拍他的肩膀，呶呶嘴：“往里面点。”
夏文豪往里侧挪了挪***，“过不去吗？”
李学斌没有离开，而是扶着铁栏杆靠着夏文豪缓缓坐下，夏文豪小脸通红，显然刚刚哭过。
印象里，夏文豪调皮捣蛋些，但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路上见到他经常打招呼。
有次中午李学斌下班回家，还看见夏文豪把同学男生手中的塑料瓶子要过来，递给坐在轮椅上翻垃圾桶的老人。
“你在这里呆着可不行，晚上有大暴雨，这里过夜可是会冻坏的。”
李学斌低声说，“是不是和你妈闹矛盾了？”
“没有。”
夏文豪梗着脖子。
李学斌嘿嘿一笑，“你骗谁都骗不了我，我也是从男孩过来的，你脸上这小情绪我太熟悉了，忸怩，难过，还有硬撑。”
夏文豪惊讶地抬头：“学斌哥你小时候也不听话吗？”
“何止不听话，”李学斌撸起袖子，用手机摄像灯照着小臂，递到夏文豪眼前，“你看这里，喏，看到这条疤了没？”
“看到了，感觉很痛，学斌哥你什么时候留的？”
李学斌拉下手臂袖子，悠悠道：“那是三年级的时候，就比你现在二年级大一岁，我爸喜欢喝酒，脾气又不好，喝完酒就打我出气，那天我离家出走，想彻底离开伤心之地，以为走了很远，结果连镇上都没出去。
晚上我爹找到我拿皮鞭抽了一顿，那个惨啊，疤痕就是当时留下的。”
夏文豪抖了抖肩膀：“那肯定很疼，我娘经常用晾衣架打我。”
“我的故事说完了，文豪你说说你的故事吧。”
李学斌说。
夏文豪深吸口气，结结巴巴告诉李学斌事情的经过。
夏文豪班上的朋友骨折了，今天没来上课，他有些担心，放学买了些水果跑了趟医院，回来就八点了，他妈妈就拿衣服架子打他，他绕着茶几跑。
江晚晴气的摔东西，不听他解释把他赶出家门，让他以后别回来了。
夏文豪说着说着，眼泪滴答滴答落下来了，小胳膊小腿很是可怜。
李学斌从兜里抽出纸巾递给他，夏文豪擦着眼角，李学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学斌哥，我妈说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生，说让我跟你学习，你说我做的不对吗？”
夏文豪执拗看着李学斌，双瞳犹如镜面，暗黄灯光映照脸上泪痕。
李学斌握着他冰凉的手：“你做的很对啊，去看望生病的伙伴，你是个珍视友谊的人。
妈妈赶你出来，你蹲在楼道，不是害怕你妈妈找不到你吗？
你很爱你妈妈啊。”
“我妈说我想气死她。”
“估计是气话吧。”
李学斌试着打圆场。
“可我就是很难受，我理解我妈妈，可我妈妈一点都不理解我。”
楼道的灯光暗了，李学斌跺跺脚，暗黄的灯光又充满了狭隘的楼梯。
冷风涌进楼道，两人贴了贴身子，李学斌轻声说：“人都有难处，你爹走得早，你娘独自抚养你，她也很辛苦的。”
“可是我娘不用工作啊，我同学的爸爸妈妈都要上班。
我妈有好多店铺呢，只要在家等着，每个月就有租金打她账户，我得天天上学……”夏文豪倚着白墙，蹭了好多灰，也不在意，“她总说我上学很轻松，可我觉得她在家做饭看电视更轻松啊。”
夏文豪看李学斌不说话，侧头问：“学斌哥，你也有难处吗？”
李学斌抬头望着楼上紧闭的房门，微微愣神，还是点了点头。
窗外呼呼刮起了风，楼道己经能闻见干燥的尘土味道，空气夹杂着湿润的水汽扑面吹来。
“今晚要下雨，你不能待在走廊过夜。”
李学斌站起身，拍拍***上的灰尘，伸出手：“我把你送到家，和你母亲解释解释。”
夏文豪在外套上擦了擦手上灰尘，略微迟疑，把手叠在李学斌粗糙宽厚的手心里。
两人往下走了几节楼梯，李学斌停在黝黑的铁门前，轻轻敲了敲。
“谁啊？”
里面传来银铃般的女声。
“是我，楼上的学斌，江姐开下门。”
“等等……”门开了，江晚晴头发散开，面色红润，松垮的围裙也难遮掩傲人的身材，手上提着一根葱，仿佛提着一把刀。
她先是微笑看李学斌，然后再去看李学斌右手拉着的夏文豪：“怎么能劳烦学斌你送回来？
这孩子不听话，死在外面得了。”
夏文豪的泪珠断了线，又滴答滴答落下来了，转身就要往楼下走，李学斌一只手差点没拉住，两只手才扶稳。
李学斌半蹲着身，抽出纸擦着夏文豪的泪痕，责怪地看着江晚晴：“都不能说点好话，孩子还小，你这教育方式可不行。”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我这是为他好，现在都不准时回家，以后还能行？”
江晚晴说。
“我借同学手机给你打过电话的，你不听我讲。”
夏文豪低声说。
“我哪知道你去同学家里还是偷偷去游戏厅上网了？
我回复你了吗？
还有你哪里来的钱？”
江晚晴一叠声呵斥。
“你看她，她又这样，一点道理都不讲！”
夏文豪的童声带着哭腔。
李学斌暗中叹气，江晚晴的父亲是大学教授，她也算知识分子出身，染上了她父亲的固执。
江晚晴不是不讲道理，而是只讲自己的道理，固执的像某位喜欢演霸总的演员，外人很难说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