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主任的假发第三次被同一阵风掀飞时，我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出了毛病。
蝉鸣声卡带般重复着第七个音节，香樟树叶悬停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绿蝴蝶。
转学生程雨薇抱着课本穿过静止的人群，
薄荷香混着福尔马林气息漫过我的鼻腔——这味道和十年后我在她骨灰盒前闻到的如出一辙。
"林佑安同学。"她停在我课桌旁，马尾辫发梢扫过物理课本上的相对论章节。
我盯着她帆布鞋边沿的蒲公英绒毛，
突然想起这已经是第三次看见这朵该死的蒲公英粘在同样的位置。
教导主任的怒吼从走廊尽头传来："谁把解剖室的青蛙放进饮水机！
"我条件反射地摸向裤兜，那里本该有张写着"第四次轮回注意事项"的纸条，
此刻却变成了高一开学当天的值日表。程雨薇的梨涡在阳光下忽明忽暗，
她弯腰捡起我掉落的钢笔时，
我清楚看见她后颈的电子接口闪过蓝光——那东西在上个轮回被我亲手拆除过十七次。
窗外突然下起太阳雨。雨滴逆着重力悬浮在空中，程雨薇伸手戳破一颗水珠，
折射出的彩虹里浮现出我们白发苍苍接吻的投影。
这个场景在第一次轮回时让我心动过137秒，
现在我只想撕开她的仿真皮肤看看这次更新了哪些程序。"要变成追得上飓风的人哦。
"她把钢笔放回我掌心，
金属表面残留的温度和心跳频率完全复制了2012年9月1日的数据。我扯开校服领口，
腔内那颗移植自她克隆体的心脏正跳动着倒计时——距离香樟树年轮里封存的末日代码启动，
还剩1800次心跳。九月的风裹挟着香樟树叶掠过操场，
林佑安把校服领口又解开一颗纽扣。主席台上教导主任的开学致辞在蝉鸣里断断续续，
像被烈日晒化的糖稀黏在空气里。"新同学程雨薇，大家欢迎。
"班主任的声音让昏昏欲睡的男生们瞬间清醒。林佑安抬头时，
正看见少女抱着课本从教室前门走进来。晨光在她浅蓝色的裙摆上跳跃，
马尾辫随着脚步轻轻摇晃，发梢扫过白皙的后颈，像蜻蜓点水般掠过少年骤然绷紧的神经。
他慌忙低头，铅笔在课本空白处划出歪扭的痕迹。前排陈浩突然撞他胳膊："看转学生！
梨涡！"粉笔灰在光柱里浮沉，程雨薇转身在黑板上写名字。
林佑安看见她踮脚时帆布鞋边缘沾着的蒲公英绒毛，
看见她挽起袖口露出的银色细链在腕间轻晃，看见她转身时耳后碎发被穿堂风掀起，
薄荷味的洗发水气息突然漫过整个教室。"坐林佑安旁边吧。"班主任敲了敲讲台。
少年手忙脚乱把塞着篮球杂志的课桌清空，
余光瞥见少女膝头的英语课本用蓝色丝带系着书签。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
像触碰含羞草的叶片般倏然收回。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下午的体育课成了灾难。
程雨薇抱着膝盖坐在跑道旁的梧桐树下，白色纱布在脚踝处格外刺眼。
林佑安运着篮球从她面前经过三次，终于鼓起勇气把矿泉水放在她身侧。"要冰敷吗？
"他盯着少女帆布鞋上的小雏菊刺绣，"医务室有冰袋。
"程雨薇抬头时梨涡若隐若现："不用啦，刚才宋老师已经帮我处理过了。
"她晃了晃贴着卡通创可贴的膝盖，"转学第一天就摔跤，是不是很丢脸？
"林佑安突然发现她眼尾有颗浅褐色的泪痣。远处传来陈浩的喊声，
他慌乱中把整瓶矿泉水碰倒在少女裙摆上。深色水渍在浅蓝布料上晕开时，
他绝望地想起今早出门前妈妈说的"新校服要穿一周"。"对、对不起！
"少年手忙脚乱掏出纸巾，却在触及裙摆前触电般停住。程雨薇突然笑出声，
泪痣跟着颤动："你好像比我还紧张。"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佑安背着少女往医务室走时，闻到她发间薄荷香混着碘伏的味道。
程雨薇的呼吸拂过他后颈，温热潮湿像夏夜的雨。"你听过'蝴蝶振翅'的理论吗？
"少女突然开口，"物理老师说亚马孙河的飓风，可能始于某只蝴蝶扇动翅膀。
"林佑安感觉到心跳震得胸腔发麻。他不知道这个瞬间的相遇，
会在十年后化作席卷人生的风暴。就像他不知道此刻掠过操场的风，
正悄悄掀起青春故事的扉页。医务室窗外的夹竹桃开得正好，粉色花瓣落在程雨薇的发间。
林佑安站在门边看校医给她换药，突然发现少女小腿上有道月牙形的旧伤疤，
像落在白玉上的泪痕。当暮色漫过教学楼时，他们在楼梯口分别。程雨薇扶着栏杆往下跳，
马尾辫在肩头轻晃："明天见呀，林同学。"少年站在暮光里，
看着她的影子被台阶切割成碎片。风送来远处篮球场的喧闹，
了摸口袋里被体温焐热的创可贴——那是程雨薇包扎时从医药箱拿的运会开幕当天飘着细雨，
主席台前的氢气球在湿漉漉的空气中蔫头耷脑。程雨薇蹲在跑道边给号码布别别针，
浅黄色运动服后背上"高一3班"的字样被雨水洇成深咖色。
"女生四百米接力的选手请***！"广播声响起时，林佑安正把陈浩按在跳高垫上涂驱风油。
体委张涛突然冲过来拽他胳膊："程雨薇摔了！替补队员还没来！
"雨水顺着记分牌的铁架往下淌，把跑道上的白线冲刷得模糊不清。
林佑安跑到第三接力区时，看见程雨薇坐在积水里，右膝擦破的伤口渗着血丝，
像在白瓷碗里打翻的草莓酱。"能站起来吗？"他伸手又缩回，
指尖沾着对方发梢滴落的水珠。少女突然抓住他手腕借力，
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昨天解剖课上摸过的青蛙。看台爆发出惊呼。
原本领先的3班因为掉棒落到最后，隔壁班男生举着班旗在雨中狂奔："文科班就是菜！
"程雨薇的指甲掐进林佑安手臂："我要跑完。"她踉跄着去捡滚进排水沟的接力棒，
马尾辫散开半边，发圈上的小雏菊沾满泥浆。
林佑安突然扯下自己的号码布拍在裁判桌上："我替她跑。"雨幕中响起尖锐的哨声。
当穿着明黄色运动服的少年冲进女子接力区时，整个操场沸腾了。
陈浩扒着铁网大喊"佑安你疯了"，教导主任的保温杯哐当砸在主席台地板上。
程雨薇瘸着腿追到终点线时，正看见林佑安在最后十米突然减速。
雨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滚进领口，少年回头望向她的瞬间，
被后来居上的7班选手撞出跑道。"你膝盖..."医务室里，
程雨薇攥着棉签的手在发抖。碘伏擦过林佑安渗血的伤口时，
他闻到她校服上沾染的消毒水味，混着窗外玉兰花的香气。"当时为什么减速？
"少女突然问。林佑安盯着她运动裤上干涸的泥点，想起她摔倒时护住接力棒的样子，
像守护雏鸟的母雀。真正的原因卡在喉咙里——他看见记分牌上停着的蓝蝴蝶，
突然想起她说过的蝴蝶效应。校医拉开隔帘的声音解救了他。苏晴抱着程雨薇的外套冲进来，
马尾辫上别着的樱花发卡还在滴水："班主任说这次***要记过！
"这个总爱穿背带裤的圆脸姑娘是程雨薇转学后交的第一个朋友。黄昏时分，
三人躲在器材室后墙根吃烤红薯。苏晴掰开焦糖色的薯肉，
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们听说过失物招领处的许婆婆吗？
据说她丈夫二十年前...""咳咳！"陈浩拎着篮球突然从拐角冒出来，
运动发带还在滴汗："雨女，你笔记本掉观众席了。"他把印着星空图案的本子抛过来时，
林佑安注意到扉页有行小字——"要变成追得上飓风的人"。程雨薇突然起身，
受伤的膝盖撞翻红薯筐。林佑安伸手去扶时，看见她眼底闪过惊慌，像被月光惊扰的夜莺。
这个瞬间的异常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本笔记里藏着少女全部的骄傲与软肋。
夜幕降临时，林佑安在空荡荡的教室找到独自刷题的程雨薇。
她的侧脸被台灯镀上毛茸茸的金边，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像群迁徙的候鸟。
"今天...谢谢。"少女突然开口，笔尖在三角函数图像上戳出小洞。
窗外的路灯突然亮起来，惊飞了栖息在紫藤架上的麻雀。
林佑安从书包里掏出被压扁的奶油面包。这是他中午翻墙去校外买的，
教导主任追了他半条街。面包递出去的瞬间，他摸到包装袋里层凝结的水汽，
像少年人不敢言说的心事。当程雨薇咬下第一口时，奶油沾在梨涡的位置。
林佑安用指甲刮着课桌上的刻痕，
突然发现那是往届学生留下的歌词——"这秒针转动的时候，你在为谁而停留"。
十月的梧桐叶落在窗台上时，程雨薇的物理笔记本第三次出现在失物招领处。
林佑安隔着玻璃柜凝视那个星空封面，管理员许婆婆正在给绿萝浇水，
陶瓷花盆底部的裂纹像道陈年旧伤。"同学，要取东西吗？"许婆婆的蓝布衫袖口磨得发白，
腕间缠着褪色的红绳。林佑安慌忙摇头，后退时撞到正在整理失物的苏晴。
少女怀里的书本散落一地，最上方的《飞鸟集》扉页写着：2003.9.16，小薇赠。
"这是..."林佑安弯腰帮忙时，瞥见书页间露出的医院缴费单。苏晴突然抢过书本，
马尾辫扫过他鼻尖："别多管闲事！"她泛红的眼眶让少年想起上周生物课解剖的兔子。
放学***响起时，程雨薇还在解最后一道电磁学大题。粉笔灰落在她颤动的睫毛上，
林佑安看见她草稿纸边角画着无数个小旋风，像是要把所有公式都卷进去。"走啦雨薇！
"苏晴扒着门框喊，"不是说好去..."她的声音突然被走廊喧闹淹没。
程雨薇猛地合上笔记本，钢笔墨水在指尖晕开蓝紫色的淤青。林佑安在车棚等到天黑。
程雨薇推着老式凤凰牌自行车出现时，车筐里塞着鼓囊囊的帆布包，
露出超市促销员的红色围裙边角。他握紧书包带，看着少女单薄的身影拐进暮色中的小巷，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成细长的问号。期中考试前一天，暴雨冲垮了实验楼的排水管。
林佑安举着伞穿过水帘洞般的走廊，听见器材室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程雨薇跪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护着怀中的物理仪器箱，刘海滴着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我来。"少年接过她手中滑落的游标卡尺，指尖碰到她冻得发紫的关节。
程雨薇突然剧烈颤抖，像是被突然按亮的日光灯刺痛眼睛。她的校服领口翻出半截病号服，
蓝白条纹像监狱的铁栅栏。陈浩举着拖把冲进来时，正看见林佑安脱下外套裹住程雨薇。
空气凝固了三秒，塑料桶咣当砸在地上："你们..."他捡起滚到脚边的凸透镜，
扭曲的镜面里映出三人变形的脸。考试当天，程雨薇在化学实验题卡壳。
林佑安望着前排少女绷直的脊背，钢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描摹出小雏菊的轮廓。
监考老师踱步经过时，他故意碰倒水杯，飞溅的水花浸湿自己半张试卷。"你疯了？
"陈浩在厕所隔间揪住他衣领，"年级前十交白卷？"林佑安盯着瓷砖缝里的青苔，
想起昨夜程雨薇在实验楼捡仪器时，月光照见她后颈的烫伤疤痕，像朵枯萎的鸢尾花。
成绩公布栏前挤满人潮时，程雨薇躲在楼梯间啃冷掉的饭团。林佑安找到她时，
少女正用铅笔在墙上画螺旋线，一圈圈把自己困在迷宫中央。"要不要...一起复习？
"少年递出精心整理的错题集，封皮上印着乘风破浪的帆船。
程雨薇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墙面，铅笔尖在两人掌缝间折断："怜悯比嘲笑更残忍，林同学。
"她的指尖沾着墙灰与铅笔芯碎屑，在少年手背画出灼热的轨迹。
林佑安这时才看清墙上的螺旋线里藏着无数个"死"字，
最新那个的最后一笔穿透了隔壁班级的光荣榜。秋游的大巴车上，
苏晴硬把程雨薇按在林佑安旁边的座位。少女抱着装满咸菜的玻璃罐，
颠簸中额头几次撞上少年肩膀。林佑安闻到她发间薄荷香里混着消毒水的气息，
像暴风雨前的海面。"我妈腌的萝卜干。"程雨薇突然开口，玻璃罐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
"要尝尝吗？"咸涩的滋味在舌尖炸开时，林佑安瞥见她毛衣袖口露出的淤青，
紫红色像朵有毒的曼陀罗。在植物园迷路那半小时，成了林佑安后来反复擦拭的记忆标本。
程雨薇蹲在蒲葵树下给流浪猫包扎伤口，裙摆沾着泥浆与苍耳。她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
眼尾泪痣随着暮色渐渐隐没在阴影里。"它们活不过冬天。"少女突然说。
残阳穿过她的指缝，给白猫镀上金边，下一秒却又被乌云吞噬。
林佑安握紧口袋里的银杏叶书签，上面抄着聂鲁达的诗句——"你就像黑夜，
拥有寂静与群星"。返程时程雨薇靠着车窗熟睡，手机从口袋滑落。
林佑安捡起时屏幕突然亮起，呼吸在看见短信内容的瞬间凝固：市二院16床欠费通知。
锁屏照片是七八岁的程雨薇穿着芭蕾舞裙，脚背绷成优美的弧线，
身后男人的手掌按在她肩头，袖口露出半截蝎子纹身。元旦晚会彩排当天，
礼堂顶棚的彩灯串突然短路。程雨薇站在摇晃的梯子上调试灯管时，
芭蕾舞鞋从背包侧袋滑落，正掉在路过的陈浩脚边。"你还会跳舞？
"陈浩捡起磨损的缎面舞鞋，鞋头焦黑处像是被烟头烫过。程雨薇抢回鞋子的动作太急，
梯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林佑安冲过去扶住梯架时，少女的体温透过毛线手套传来，
冷得像地窖里封存的冬雪。后台弥漫着化妆品与松节油混杂的气息。
苏晴按住挣扎的程雨薇给她化妆，眼线笔在眼尾泪痣旁颤抖："市歌舞团老师今晚就在台下，
这是最后的机会！""我妈把报名表烧了。"程雨薇盯着镜中缠满绷带的脚踝，
绷带下隐约可见烟头烫出的旧疤。林佑安抱着道具经过时，
听见塑料星星在她掌心碎裂的声响。晚会开场前两小时，程雨薇消失了。
林佑安在消防通道找到她时，
少女正对着手机哭求："再宽限三天...爸爸的抚恤金马上就..."寒风灌进来，
吹散她鬓角的碎钻发饰，像撒了一地冻僵的星星。舞台灯光亮起的瞬间，
林佑安看见程雨薇眼妆下的青紫。她踮脚旋转时，蓝色纱裙绽开成忧郁的湖，
却在托举动作时突然踉跄。伴奏戛然而止，
观众席传来嘘声——领口崩开的纽扣露出锁骨处的烫伤，在追光灯下宛若狰狞的蜈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