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涨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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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楠消失在楼道尽头的脚步声,像一串被浪花卷走的玻璃珠。

支瑀弯腰捡起地板上的靛青油画棒,发现断口处沾着根棕色的发丝——大约是少年低头时落下的。

他捏着发丝对着应急灯看了会儿,最后把它绕在瓷鸟的喙尖。

雨在凌晨三点悄然收梢。

支瑀被涨潮声惊醒时,应急灯仍忠实地亮着暖黄光晕。

速写本摊在膝头,画着半截未完成的鲨鱼齿:棱角分明的岩缝里,血红的杜鹃花苞正在绽放。

他摸到手机看时间,锁屏壁纸突然跳出一条短信:”瓷鸟找到季风的方向了吗?

“这么文艺的问法,应该是父亲发的。

不过这么晚了,就不回信息了。

晨雾漫进窗棂时,支瑀在玄关处找到了向楠说的斗笠。

竹编帽檐别着枚褪色的贝壳发卡,内衬用蓝墨水写着歪扭的”楠“字,洇开的笔画像条搁浅的小鱼。

他刚推开通往码头的小铁门,就听见上方传来窸窣响动。

向楠正蹲在民宿屋顶的太阳能板上,怀里抱着个铁皮饼干盒。

晨光给他发梢镀了层金边,校服外套像旗帜般在风里鼓动。

“哥!

接住这个!”

少年突然扬手抛来什么东西,支瑀下意识用斗笠去兜——是枚带着体温的相思豆,表皮被摩挲得发亮。

“我爸说戴斗笠要配这个,能镇住海妖的歌声。”

向楠顺着排水管滑下来,帆布鞋在沙滩上踩出两串月牙。

他抢过支瑀肩上的帆布画袋,转身时露出后颈结痂的伤痕,边缘泛着新生肌肤的淡粉色。

通往码头的小径铺满碎贝壳,踩上去会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向楠倒退着走路,铁皮盒在怀里叮咚作响:“老陈的颜料罐要用三十个牡蛎壳换,我攒了半个月呢。”

他掀开盒盖,内层用防水胶带贴着支瑀的速写本残页——正是昨夜被雨打湿的苍山云雾。

昨天的风多撕了一面,给楼下的向夏捡着了这面。

他让向楠去给支瑀,但向楠看着这张画,鬼使神差地偷偷留了下来。

“半个月?

那会儿你不应该是在念书吗?”

支瑀问道。

向楠摆了摆头:“就是因为上学才要了半个月啊,我爸平时不让我自己下海,不然我自己去捞,一天就能凑齐的。”

渔市在晨雾中渐次苏醒。

系着靛蓝头巾的妇人从泡沫箱里倾倒出银亮的带鱼,鱼尾拍打声与电子秤的蜂鸣此起彼伏。

向楠穿梭在摊位间,熟稔地用方言讨要牡蛎壳:“阿婶,今天的红笛鲷给我留条小的——对,要尾巴带金线的!”

支瑀站在铁皮铺子前看老陈调颜料。

老人从搪瓷缸里舀出半凝固的胶质,混着碾碎的海螺粉倒入牡蛎壳,最后撒上一把晶盐。

“这是古法,”布满刺青的手指敲了敲铁皮招牌,“阳光晒三天,暴雨淋两夜,颜料就能咬住画布不褪色。”

向楠抱着战利品挤过来时,发梢还沾着鱼市泼来的冰水。

他献宝似的展开校服外套,兜着满满当当的贝壳与海玻璃:“哥你看这个!

像不像你画的信天翁眼睛?”

掌心里躺着枚被海水磨圆的琥珀色玻璃片,中心沉淀着缕絮状的云纹。

支瑀用拇指摩挲玻璃边缘。

冰凉触感让他想起昨夜少年手腕的温度。

“不是眼睛,”他把玻璃片对着初升的太阳,“是季风。”

归途经过废弃灯塔时,向楠突然招呼支瑀跟过来。

废弃灯塔矗立在黑礁石岬角尽头,斑驳的塔身缠满锈色藤壶,远远望去像根插在海天之间的生锈铁钉。

向楠偏离主路钻进灌木丛时,支瑀正蹲在潮间带描摹石莼的叶脉。

等他抬头,只看见少年校服衣角在剑麻叶片间一闪。

“这边!

有宝贝!”

向楠的声音混着浪声传来。

支瑀收起速写本跟过去,发现灌木丛后藏着条被野菠萝掩映的窄径,石阶缝里嵌着碎瓷片,在晨光里泛着青白的光。

台阶尽头是半塌的观测站。

混凝土墙面爬满龟背竹,铁门虚掩着,铰链处结着层盐晶。

向楠正踮脚够门楣上挂的玻璃瓶,帆布鞋底沾着昨夜暴雨带来的红土。

“这是老灯塔看守人的气象记录瓶。”

少年小心取下积满灰尘的瓶子,指腹抹开玻璃上的海藻斑,“五十年没人动过了。”

褪色的硫酸纸卷在瓶底蜷缩成海螺状,墨迹晕染的”1973年台风轨迹图“像某种神秘符咒。

支瑀凑近观察时,鼻尖几乎碰到向楠汗湿的后颈。

少年颈侧有粒小痣,随着吞咽动作在晨光里浮动,像落在雪地上的黑曜石碎屑。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小时候逃课发现的。”

向楠用铁皮盒边缘撬开瓶塞,海风突然灌进来,纸卷啪地展开在水泥地上。

1973年的笔迹在潮气中舒展:”7月16日,巨型砗磲随风暴登陆,内藏珍珠26颗,赠予......“后半截文字被鼠尾草汁般的绿苔吞噬。

向楠突然指着观测窗惊呼:“涨潮了!”

支瑀转头,看见海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他们来时的石阶,野菠萝丛在水下摇曳如发光的海带。

“得等两小时潮退。”

向楠盘腿坐在观测站铁床上,从帆布包掏出个铝饭盒,“尝尝?

我爸腌的酸芒果。”

金黄的果肉上撒着辣椒盐,支瑀咬下时酸得眯起眼,却看见少年手腕内侧的海豚涂鸦被汗水冲淡了尾巴。

观测站内弥漫着铁锈与海蛎壳的气息。

支瑀的速写本摊在膝头,炭笔沙沙勾勒着穹顶裂缝漏下的光斑。

向楠忽然凑过来指某处阴影:“这里该加点藤壶。”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拂动支瑀耳后碎发,“我之前也来这儿写生,可惜只会画冲浪板。”

支瑀有点意外:“你......也画画吗?”

向楠挠了挠头,说:“嗯......其实应该说我妈妈画画,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有时候想她了,就会试着画东西。”

“......抱歉。”

支瑀侧过脸,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

都过去很久了,这么多年我都跟我爸一块过的。

而且,我爸是当地的船老大,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之类的。”

向楠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而后托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状支瑀把炭笔递过去:“试试。”

向楠接笔的瞬间,观测站突然震颤起来。

积灰的通风管里传出轰鸣,1973年的气象记录纸被气流卷到空中。

少年本能地抓住支瑀手腕,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弧线。

“哎,应该是是运沙船经过,每次都这样,动静真大。”

向楠说道。

支瑀仰头看着通风管外掠过的船影。

向楠仍攥着他的手腕没放,掌心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哥的手好凉。”

他拇指无意识摩挲过支瑀腕骨凸起处,“像浸过海水的玉。”

支瑀不语,潮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支瑀抽回手去捡飞散的画纸,发现向楠那笔意外划出的弧线,竟与1973年台风轨迹完美重合。

少年蹲在旁边拼凑纸页,后颈的平安扣红绳从衣领滑出,朱砂珠子正贴着他跳动的脉搏。

“看这个。”

向楠忽然举起张残页。

泛黄的纸面上除了台风记录,还有褪色的铅笔涂鸦——简陋的帆船旁写着稚气字迹:”等阿楠长大,要造艘真正的船“。

潮水退去时,他们在石阶缝里发现枚嵌着珍珠的砗磲残片。

向楠对着阳光转动贝壳,珠光在他瞳孔里漾开涟漪:“和民宿梁上挂的那个砗磲壳像不像?

我爸总说那是他这辈子捕到最特别的......”话音戛然而止。

少年突然冲向潮池,裤腿卷到膝盖以上,小腿肚还留着道新鲜的擦伤。

支瑀看着他弯腰追逐逃窜的虎斑蟹,突然想起速写本里某页角落的涂鸦——去年在大理遇到的一个少年,也是这样在洱海边追着水鸟跑,裤脚永远沾着泥。

“哥!

接着!”

向楠抛来枚虎斑螺,螺壳还带着他的体温。

支瑀握在手心,听见螺口传来遥远的潮声,恍惚是少年未曾言说的心事。

归途经过渔市,老陈的铁皮铺子正在收摊。

老人用钢锉打磨着颜料罐边缘,突然冲支瑀咧嘴笑:“小画家,砗磲粉混松节油,画晚霞最鲜亮。”

他布满刺青的手臂举起个玻璃瓶,落日余晖在瓶里碎成金箔,“送你,就当给阿楠当学费。”

“噢......噢,谢谢。”

支瑀接过瓶子时,瞥见柜台下压着张泛黄照片。

穿海魂衫的年轻向夏站在船头,怀里抱着个砗磲壳,眼角笑纹和现在的向楠一模一样。

海浪在照片边缘卷起,日期标注着:2005.7.16。

太阳开始西移时,他们踩着彼此的影子往回走。

向楠忽然说:“其实我早知道金夏的画师网名叫zhyu,应该就是支瑀老师你。”

他踢飞一粒贝壳,声音散在咸涩的风里,“三年前市美术馆的公益画展,你的自画像就挂在《少年与海》旁边。”

《少年与海》吗......自己三年前最早发布在社交平台的作品,后来给老师推荐着报了个什么比赛吧,还得了奖来着。

而自画像?

好像也是同时期画的油画,是应主办方要求给补的。

看来小家伙还挺......粉的挺有实力?

支瑀握紧虎斑螺。

螺壳的棱角陷进掌心,疼痛带着某种释然。

“所以那个吧唧......”“是我自己描的线稿,找淘宝店家订制的。”

少年突然跑向潮水,对着渐暗的海平面大喊,“喂——海妖——”,回声撞在灯塔残壁上,惊起一群白额鹱。

支瑀打开速写本最新一页。

向楠追逐虎斑蟹的背影定格在纸面,脚边散落着1973年的台风轨迹图。

他在画纸边缘补了只盲眼信天翁,鸟喙正指向民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