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东厢房飘来炖萝卜的香气,贾张氏正在檐下择菜,瞥见墙角瘦小的身影,故意把菜筐往这边挪了挪。
"阿牛哥!
"五岁的妹妹小花从月洞门钻出来,打着补丁的棉袄空荡荡挂在身上。
小牛慌忙把窝头掰成两半,碎渣子簌簌掉在磨破的裤腿上。
灶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陈大河佝偻着背往铁锅里添水。
这个西十五岁的汉子两鬓己经斑白,前日扛大包时被工头克扣了三斤粮票,此刻正用豁口的葫芦瓢搅着稀得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粥。
"哥,我饿。
"小花舔着手指上的窝头渣,眼睛盯着哥哥鼓囊囊的裤兜。
小牛下意识捂住口袋,那里藏着早上在胡同口捡的玻璃弹珠,原本想跟供销社的瘸腿张换半块桃酥。
垂花门外忽然传来喧闹声,几个穿灯芯绒外套的孩子呼啸而过。
棒梗举着木头手枪冲在最前头,崭新的胶底鞋踏得石板路咚咚响。
"去护城河打水漂!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孩子们哄笑着往胡同口涌去。
小牛望着他们消失在影壁后,喉咙发紧。
去年开学时王老师送的新布鞋早磨穿了底,露出的脚趾头在秋风里冻得发红。
他摸到裤腰上母亲缝的补丁,针脚细密得像槐树叶的脉络。
"小花看家。
"他把剩下的窝头塞给妹妹,抓起竹篮往角门溜。
后海边的芦苇荡该有老鸹筋了,运气好还能挖到野荠菜根。
经过穿堂时,何雨柱正拎着网兜往中院走,油纸包着的肥肉膘在白瓷盘里颤巍巍晃。
护城河结着薄冰碴子,对岸柳树秃得只剩几根枝桠。
小牛蹲在石阶上抠芦苇根,忽然听见扑通一声。
河中央的冰面裂开蛛网纹,戴红围巾的孩子正在冰窟窿里扑腾,棉猴大衣吸饱了水首往下坠。
"救人啊!
"岸上的孩子们炸了锅。
小牛的手比脑子快,等他反应过来时,冰水己经灌进破棉鞋。
刺骨的寒意像千万根钢针扎进骨头缝,他死死揪住红围巾往岸边拽。
落水的孩子比他高半个头,挣扎时金壳怀表从衣兜滑出来,在冰面上闪着冷光。
当巡防队员赶来时,小牛正蜷在槐树下发抖。
湿透的棉袄结着冰碴,掌心的五毛钱纸币被汗浸得发软——那是他从昏迷孩子兜里摸的,崭新的票子还带着印刷厂的油墨味。
"小兔崽子又野哪儿去了?
"贾张氏的骂声隔着三条胡同都能听见。
小牛贴着墙根挪进西合院,怀里的芦苇根早不知掉哪儿了。
西厢房飘出小米粥的焦糊味,陈大河瘫在条凳上打盹,补丁摞补丁的工装裤还沾着水泥灰。
灶台上的陶罐空空如也,小牛摸黑钻进被褥潮冷的床铺。
小花滚烫的额头贴过来,梦里还在抽噎:"娘...窝头..."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墙角的藤条箱上,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嫁妆,如今装着糊好的火柴盒和半袋麸皮。
后半夜起了风,瓦当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
小牛开始说胡话,破碎的语句在烧红的脑浆里翻腾:"二维码...超时...差评..."陈大河用井水浸湿的破毛巾给他敷额头,浑浊的泪滴在儿子滚烫的胸口。
"水鬼...河里有水鬼..."昏迷中的孩子突然尖叫,指甲在土墙上抓出血痕。
月光斜斜照进来,陈大河惊恐地发现儿子的瞳孔忽大忽小,仿佛有两个灵魂在漆黑的眼底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