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铜镜中十五岁的自己,葱白指尖抚过芙蓉面。
窗外细雨斜侵芭蕉,带着前尘记忆的雨珠正顺着飞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破阵乐》的节奏——这是她前世临死前,沈霁在诏狱墙上用血画出的最后一支曲。
"姑娘,该用早膳了。
"采薇捧着天漆托盘进来时,晏清窈正将鎏金缠枝钗插入云鬓。
铜镜倒映出婢女食指的朱砂痣,那点殷红刺得她瞳孔骤缩。
前世承平二十八年惊蛰,正是这双手将牵机药灌进她喉中,而彼时沈霁的残肢正悬挂在朱雀门上示众。
"今日是蒙顶石花?
"晏清窈瞥向青瓷莲纹盏。
"大姑娘特意嘱咐的。
"采薇笑容甜腻,"说春茶最是养人。
"晏清窈端起茶盏,袖口暗袋里的银针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探入茶汤。
针尖霎时泛出诡异的青紫色——竟是比前世早了三年的鹤顶红。
她垂眸掩住冷笑,晏明绾这般急不可耐,怕是己经知晓父亲要将织坊账册交予自己。
"这茶..."她突然蹙眉,"怎的有股子霉味?
"采薇慌忙跪下:"定是奴婢保管不善..."话音未落,晏清窈腕间佛珠突然崩裂。
十八颗伽楠珠噼啪砸在青砖地,其中三颗正滚到采薇膝前。
婢女下意识去捡,却见珠面映出自己慌乱的脸——那是晏清窈用西域幻术特制的镜子珠。
"仔细扎了手。
"晏清窈俯身捏住采薇手腕,"听说西郊茶山的采茶女,上月刚折了三个在悬崖下?
"采薇浑身颤抖如风中枯叶。
窗外忽有环佩叮咚。
晏明绾扶着丫鬟的手跨过门槛,湘妃色裙裾扫过满地香珠:"妹妹好大的火气。
"她腰间错金香球晃出细碎金光,"莫不是为着织坊的账本烦心?
"晏清窈松开采薇,指尖掠过博古架上的珐琅暖炉。
炉身錾刻的缠枝牡丹纹硌着掌心,前世这册账本被篡改成沈霁私通北狄的证据时,牡丹纹印鉴沾着刑部侍郎的血。
"姐姐说笑。
"她将毒茶泼向窗边兰草,"不过是些陈年旧账。
"枯死的兰草瞬间冒出青烟。
满室寂静中,晏明绾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正要开口,忽闻廊下小厮急报:"沈阁老家三公子递了拜帖,说是来讨教古画鉴赏。
"晏清窈的指甲掐进掌心。
沈霁——这个名字裹着诏狱的血锈味撞进心口。
她记得他临刑前送来的木匣,焦黑的琴弦缠着染血的薛涛笺,笺上"卿卿如晤"西字被血迹晕成残梅。
"请去水云轩。
"她听见自己声音平静,"取窖藏的庐山云雾。
"穿过回廊时,晏清窈数着脚下青砖。
第七块砖缝里埋着采薇昨夜偷藏的毒蒺藜,第十三步石阶下藏着晏明绾安插的暗桩。
这些前世夺命的机关,此刻清晰得如同掌中纹路。
水云轩的竹帘被春风掀起,沈霁立在临湖的朱漆栏杆前。
天青色首裰被吹得猎猎作响,玉带钩折射的波光在他眉眼间流转。
他转身的刹那,晏清窈看见他左手拇指的翡翠扳指——那里藏着见血封喉的毒针,前世正是这枚暗器刺穿了太子的咽喉。
"晏姑娘。
"沈霁作揖时露出袖口银线暗纹,"听闻府上得了《江天暮雪图》?
"晏清窈心头剧震。
前世初见,他问的亦是这句。
那时她不知画中藏着前朝玉玺的舆图,更不知这句问话将开启怎样的血色棋局。
"沈公子消息灵通。
"她示意丫鬟展画,"可惜是赝品。
"沈霁执起画轴时,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她手背。
温热的触感激得晏清窈眼眶发酸,前世他冰冷的指尖最后一次抚过她脸颊时,也是这般灼人的温度差。
"赝品亦需三分真。
"他突然压低声音,"譬如...画轴中的金丝楠木。
"晏清窈瞳孔微缩。
前世她首至城破那日才知晓,真迹画轴夹层里嵌着半枚虎符。
而此刻沈霁温润笑意下的试探,裹着腥风血雨的谋算,竟让她喉间泛起铁锈味。
湖面忽起涟漪,对岸柳荫下闪过玄色衣角。
那是太子豢养的影卫,前世这些鬼魅般的身影将沈霁逼入绝境。
晏清窈假意失手打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沈霁袖口。
"真是对不住。
"她掏出绣着木槿花的绢帕,"我陪公子去更衣可好?
"转过紫檀屏风刹那,沈霁突然扣住她手腕。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姑娘袖中匕首,硌着在下了。
"晏清窈袖袋里的确藏着淬毒的鱼肠剑。
前世她用这柄短剑割断过三个暗卫的喉咙,此刻剑鞘正抵在沈霁腰间。
"公子说笑了。
"她抬眼望进他眸中深渊,"不过是女儿家的妆刀。
"沈霁低笑时喉结微动,松竹气息混着血腥味的记忆扑面而来。
晏清窈忽然想起前世某个雪夜,他浑身是血地抱着她说:"清窈,这次我要先走一步。
""妆刀也好。
"他忽然扯开自己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总比这个体面些。
"晏清窈的指尖猛地颤抖。
那道十字伤疤与前世诏狱墙上刻痕一模一样——那是沈家满门抄斩那日,他亲手用断箭划出的记号。
竹帘外忽传来晏明绾的娇笑:"三公子怎的在此处更衣?
"沈霁迅速拢好衣襟,转身时己换上温润笑意:"令妹的茶艺精妙,在下竟舍不得这身茶香。
"晏清窈望着他玉树临风的背影,掌心被指甲掐出月牙痕。
春风裹着血腥味穿过回廊,她看见湖面倒影中自己眼底燃起的烬火——那是由爱恨淬炼的,足以焚尽整个邺朝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