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莫过野狐岭,纸钱铺路鬼点灯。”这句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话,就像一道紧箍咒,深深烙印在李家村每个人的心底。可今夜,李三却不得不打破这规矩。他手里紧紧攥着药方子,站在山脚下,望着黑黢黢的野狐岭,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夜色浓稠如墨,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更衬出夜的死寂。李三抬眼望向山岭,心中满是犹豫与恐惧。可一想到家中娘亲咳血的虚弱模样,他咬咬牙,下定决心。
梆子声从山脚土地庙悠悠飘来,沉闷而悠长,惊起几只夜枭,扑腾着翅膀飞向夜空,发出凄厉的叫声。李三心里一紧,已经三更了。他把斧头往腰后一别,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那条铺满纸灰的山路。
月光如水,洒在地上,给四周蒙上一层惨白的光。李三每走一步,脚下的纸灰就扬起些许,仿佛无数冤魂在低吟。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额头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娘亲咳血的帕子还在怀里揣着,那殷红的血迹仿佛在提醒他,时间紧迫,不能回头。
乱葬岗的雾气不知何时弥漫开来,越来越浓,最后竟浓得像棉絮一般,将他紧紧包裹。李三的视线被雾气遮挡,只能勉强看清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他的草鞋底不知何时粘了片残破的纸钱,每走一步,都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弯腰去扯,手指刚触碰到纸钱,就摸到一块冰凉的东西。他心头一惊,定睛一看,竟是半截残碑斜插在土里。“莫回头”三个血字刻在碑上,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仿佛是从地狱传来的警告。
“见鬼!”李三吓得倒退两步,脸色煞白。他清楚地记得,这分明是半刻钟前经过的破碑。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斧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强自镇定,换了个方向,加快脚步疾走。
可命运似乎在捉弄他,半柱香后,那截残碑又出现在他面前,像个甩不掉的幽灵。不仅如此,碑前还多出一串用铜钱摆成的箭头,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李三望着那串铜钱,头皮发麻。他的手微微颤抖,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就在这时,那些铜钱像是被什么力量操控,在月光下泛着绿锈,叮叮当当自己翻动起来。
李三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他鬼使神差地跟着钱串拐进蒿草丛。蒿草长得齐腰高,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一阵幽幽的戏腔,婉转悠扬,却又透着说不出的阴森:“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李三停下脚步,屏住呼吸,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磷火飘摇处,一个穿水红褶子的女伶正在坟头甩水袖。她的动作轻盈优美,宛如仙子下凡,可在这乱葬岗中,却显得格外诡异。绣鞋尖缀的银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响一下,四周的墓碑就像被无形的手推动,缓缓挪一寸,生生把李三围在方寸之间。
“郎君看妾身这出《游园惊梦》可好?”女鬼转过头来,发间金步摇叮咚作响,可她的脖颈处,却有道淤紫的勒痕,触目惊心。“那些看客用铜钱砸我戏台时,也是这样围成圈的。”
李三这才看清,那些所谓的“墓碑”,竟是叠成三角的铜钱堆。女鬼的绣鞋陷在钱眼里,每走一步,铜钱便如活物般爬上她的裙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客官说要替我赎身,转头却用白绫勒着我脖子往井里塞。”女鬼突然逼近,李三闻到一股浓重的井苔味,仿佛被一股腐臭的气息包裹。“您说,这样的负心人该不该在钱眼里打转?”
李三吓得连连后退,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他的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就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远处传来第四遍鸡鸣,清脆而响亮。
李三猛地想起老辈人说过,鬼打墙时听见鸡叫定要应声。他顾不上许多,扯着嗓子学公鸡打鸣,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沙哑。
奇迹发生了,四周的铜钱哗啦散落,仿佛失去了魔力。女鬼的水袖“嘶啦”裂开半幅,她的身影也变得虚幻起来。
“郎君倒是机灵。”女鬼退到坟茔后,露出半张惨白的脸,“若肯为我带句话给山脚棺材铺的老周,说月娥的尸骨还在张员外家后院的枯井里......”
李三连忙点头,不敢有丝毫犹豫。女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气中,只留下一片死寂。
破晓时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李三踉跄着跌出山道,怀里揣着片绣着“月娥”二字的戏装残袖。他的眼神中还残留着恐惧,但也带着一丝坚定。
当日正午,阳光明媚,十几个衙役跟着李三来到张家后院。众人手持工具,开始刨开那口枯井。随着挖掘的深入,一股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终于,一副缠着褪色红绸的白骨出现在众人眼前,骨缝里塞满了结成绿垢的铜钱。李三望着那副白骨,心中五味杂陈。
从此,野狐岭的夜路上,总有人听见断断续续的戏文,婉转悠扬,却又透着一丝哀伤。但若是循着铜钱微光回头,便会看见红衣女鬼在雾中盈盈下拜,她脖颈间的淤痕已然淡了,发间别着朵新采的野菊花,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埋葬的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