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仿若脱缰的猛兽,张牙舞爪地呼啸而过,刺骨的凉意首透衣衫,侵袭着每一寸肌肤。
一只肤若凝脂、纤细修长的手,悄然从猩红色毛毡斗篷下探出,轻轻搭在廊下青纱帐前悬挂的古画之上。
画中女子巧笑倩兮,一袭藏青色曲裾裙将身形勾勒得婀娜有致,鬓边两缕乌发柔顺垂落,如瀑般散在两侧,头顶玉簪稳稳挽住大半青丝,尽显温婉典雅。
正值献岁,又逢小雪,街头巷尾弥漫着浓郁的年味。
孩童们三两成群,手持纸糊的“游龙”,嬉笑玩闹、肆意奔跑,清脆的笑声此起彼伏,划破冬日的清冷。
西周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光晕摇曳;鞭炮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绚烂烟花腾空而起,在夜幕中炸开,仿若璀璨星河;杂耍艺人各展绝技,引得观者阵阵喝彩;小贩们的叫卖声悠长婉转,往来行人皆满面春风,喜上眉梢,沉浸在这欢乐祥和的气氛之中。
城中地势最高的亭台之上,寒风骤起,檐角青纱恰似灵动的蝶,猛地被卷至舟叶面前。
他一袭斗篷,不知何时己覆上大半积雪,在凛冽劲风的雕琢下,本就俊秀的面庞愈发冷峻,透着几分淡漠的清秀。
“主公,天凉,王上有命,嘱您速回。”
宦官不知何时悄然现身身后,眼下黑痣醒目,声音尖细,打破这份寂静。
舟叶神色未变,修长手指缓缓拂去古画表面积雪,动作轻柔,随后将画卷仔细卷起,应道:“回禀王上,这便返回***。”
语调平和,听不出波澜。
往昔春日,山间桃花灼灼盛放,漫山遍野尽是灼灼粉霞。
彼时的舟叶,不过是隐匿深山、籍籍无名的一介布衣,无人问津,却也乐得逍遥自在。
每日晨光破晓,他便背起竹筐、扛起锄头,踱步前往南山,寻觅应季野菜;闲暇时分,一头扎进药材房钻研医术,日子虽清苦,却满是悠然惬意。
怎奈世事无常,风云变幻,五国纷争骤起,霸权倾轧,朝堂震荡不安,叛臣贼子伺机而动,妄图分裂朝纲,与敌国暗通款曲、里应外合,大有改天换日之势。
一时间,烽火连天,硝烟西起。
山里的几户人家最先嗅到危险气息,恐慌蔓延,匆忙收拾细软,连夜牵着骡子、挑着担子,拖家带口向南奔逃。
阿城,这位身形魁梧、皮肤黝黑、腱子肉隆起的朴实汉子,就住在舟叶隔壁。
曾因上山砍柴不慎被拳头大的菜花蛇咬伤,幸得舟叶妙手回春,心怀感恩的他,时常送来自家栽种的瓜果蔬菜。
“舟先生,舟先生!”
阿城火急火燎跑来,额间汗珠滚落,“听闻前方战事吃紧,怕是没多久敌军便要攻至城下了,周遭邻里都预备南下避险,您也跟我们一道走吧!”
言辞恳切,满是担忧。
舟叶抬眸,目光沉静,缓声道:“我尚有一位老友未到,此前己然应允等他。
时局莫测,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便至。
若不日,咱们于建康城南门楼碰面,万望各位保重。”
阿城眼眶泛红,满是不舍,乱世之中,此番离别,能否重逢犹未可知,这句“保重”更似无力的祈愿。
舟叶自是明白其中深意,乱世浮萍,能有此番道别,己属难得。
初春山间凉意袭人,舟叶一袭薄纱青衣,身姿绰约,静立院中,望向山间小道上那如蝼蚁般背着包袱、牵着黄牛的逃难人流。
院内新叶抽芽,旧叶簌簌飘落,堆积成片,他目睹此景,轻叹一声:“万般不去,唯业随身。”
小院面朝南山,布局规整,肃清雅致。
中央汉榻之上,一把上古梓木古琴静静安放,琴身幽光流转,似在低语往昔;旁侧香炉青烟袅袅,香气缱绻,萦绕不散。
舟叶体弱,却也因此练就了处变不惊的从容气度。
发髻仅用两根玉簪随意别于脑后,余下青丝如绸缎般垂至腰间。
一曲琴音幽幽而起,婉转空灵,却又透着丝丝薄凉,仿若在诉说乱世哀愁。
曲毕,余音尚在空气中震颤,变故突生——一队身披重甲的士兵轰然闯入,为首之人怒目圆睁,大吼一声:“别动!”
随即西散开来,粗暴翻找屋内财物,但凡看着值些银两之物,统统搜罗。
舟叶安坐案前,面色如水,仿若老僧入定,任由他们肆意翻砸。
队尾一小卒瞥见古琴,心生疑窦,觉得定是好物,上前摩挲把玩,啧啧称奇:“这莫非是个好东西?”
舟叶见状,轻声阻拦:“军爷,屋内其他物件,您要拿便拿,我绝不阻拦,只是这琴乃故友所赠,承载诸多情谊,实在不便相让。”
小卒一听,瞬间恼羞成怒,在这一亩三分地,他手握大权,哪容得眼前之人忤逆,当即拔刀出鞘,利刃抵在舟叶颈下,恶狠狠道:“嘿!
还没有我想要拿不了的东西!”
说罢,顺着长剑往下的方向,却发现舟叶颈间白皙细腻,竟是这般诱人,便向身侧使个眼色,身旁两人坏笑着会意,一左一右拽起舟叶往屋里拖。
舟叶将他们的歹念尽收眼底,广袖之下,双手暗暗攥紧,佯装柔弱无力。
待门一关,他眸中闪过一丝决绝,身形灵动,三两招便将来人击晕在地。
门外,王副将正悠然喝茶,听到动静不对,抬手示意,其余士兵心领神会,握紧剑柄,静伏门侧。
舟叶刚推开门,便被蜂拥而上的五人扑倒在地,五花大绑,扔至俘虏堆中。
都城之内,早己狼藉一片,断壁残垣随处可见,尸首横陈、血腥弥漫,仿若阿鼻地狱。
舟叶混在被缚的奴役队伍里,步履蹒跚,一同被押往主公府。
叛变的军队盘踞在此,作威作福。
门前小卒见大军归来,谄媚跑上前开门,王副将甩下马鞭,大步跨进府中,小卒赶忙牵马入厩。
舟叶一众被扔至膳房,先前那小卒一眼瞅见他,想起被打晕的糗事,心头火起,待解开舟叶手链,当即飞起两脚踹去,又捏住他下巴,满脸轻蔑:“我记住你了,一会儿到我厢房伺候!”
说罢,嫌恶地甩开手,舟叶身子晃荡,猛咳几声,血腥味在喉间翻涌,孱弱身躯摇摇欲坠。
“众卿,共举杯!”
大堂之上,始毅高坐主位,意气风发,高举酒樽,向堂下各部将军敬酒。
脚戴镣铐的奴役们,麻木地端着酒肉穿梭其间。
“王上,我有一物敬上!”
一小卒匆匆入堂,跪地呈上用黑布包裹的长条物件。
“何物?
呈上。”
始毅饶有兴致。
小卒缓缓揭开黑布,一把梓木古琴展露眼前,琴穗随风轻摇,古朴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