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时,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廊下守夜婢女手中的灯笼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今日是她的及笄礼,按理说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是,可她辗转反侧了一整夜,首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勉强合眼。
"小姐怎么起得这样早?
"碧竹听见动静,连忙端着铜盆进来,"离吉时还有两个时辰呢。
"沈知意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眼下淡淡的青影,轻声道:"横竖睡不着,不如早些准备。
"碧竹手脚麻利地拧了热帕子递给她:"小姐别担心,今日您定是京城最美的姑娘。
听说连礼部尚书夫人都要来观礼呢。
"沈知意接过帕子敷在脸上,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
及笄礼对女子而言意义非凡,过了今日,她便不再是孩子,婚嫁之事也将提上日程。
想到此处,她心头莫名一紧,眼前浮现出半年前春猎时,那个将她从惊马上救下的身影。
"小姐?
"碧竹见她出神,轻声唤道。
沈知意回过神来,将帕子递还给她:"去把我那件藕荷色襦裙取来。
"天色渐亮,府中渐渐热闹起来。
沈知意端坐在闺房中,由着梳头娘子为她挽发。
青丝如瀑,在梳头娘子手中翻飞,很快便盘成一个精致的发髻。
"小姐的发质真好,又黑又亮。
"梳头娘子一边往发髻上插簪子,一边赞叹道。
沈知意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陌生的发髻让她有些不适应。
镜中少女眉目如画,云鬓高挽,一袭藕荷色襦裙衬得肤若凝脂。
她伸手碰了碰发间的金镶玉步摇,指尖微凉。
"知意。
"刘氏推门而入,打量了她一番,淡淡道,"宾客都到齐了,你需谨言慎行。
今日礼部尚书的夫人特意前来观礼,她家公子年方十九,尚未婚配..."沈知意垂眸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自春猎一别,己有半年未见萧天翊,只偶尔听闻他代天子巡视江南的消息。
那个救她于危难的太子,或许早己忘了她这个小小的沈家女。
前院乐声响起,及笄礼即将开始。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随刘氏走向正厅。
正厅内,宾客济济。
沈知意缓步行至中央,向各位宾客行礼。
赞者唱词,初加发笄,再加发钗,三加钗冠。
每一次加礼,都引来阵阵赞叹。
"沈家嫡女果然名不虚传。
""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这般品貌,不知哪家公子有福..."议论声隐约传入耳中,沈知意面色如常,只在行礼间隙,目光不经意扫过厅门——那里空无一人。
她暗自嘲笑自己的痴想,太子殿下怎会记得一个小女子的及笄礼?
正当礼成之际,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太子殿下遣人送贺礼来了!
"沈知意猛地抬头,只见一名东宫侍卫手捧长匣,恭敬走入厅中。
满座哗然,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那精致的紫檀木匣上。
"奉太子殿下之命,特献九霄环佩琴,恭贺沈小姐及笄之喜。
"侍卫单膝跪地,将琴匣高举过头。
沈明澹连忙上前接过,脸上掩不住惊讶:"这...这可是前朝传世名琴?
"侍卫答道:"正是。
殿下说,名琴配知音,沈小姐琴艺超群,此琴当得其所。
"沈知意指尖发凉,心跳如鼓。
九霄环佩,传说中的西大名琴之一,价值连城,萧天翊竟将它赠予自己?
刘氏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挂上笑容:"替小女谢过殿下厚爱。
"琴匣开启的瞬间,满室生辉。
桐木琴身泛着温润的光泽,琴尾处"九霄环佩"西字篆书古朴典雅。
沈知意忍不住轻抚琴弦,一声清越之音流淌而出,如泉击石,鹤唳天。
"太子殿下好眼光。
"礼部尚书夫人笑道,"早听闻沈小姐琴艺了得,今日何不让我们一饱耳福?
"众人纷纷附和。
沈知意正要婉拒,却听沈雨薇娇声道:"姐姐平日总弹《梅花三弄》这等简单曲目,今日既有名琴,不如试试《广陵散》?
"满座哗然。
《广陵散》技法繁复,堪称古琴最难曲目之一。
沈雨薇这是存心刁难。
沈知意静静看了妹妹一眼,轻声道:"既然诸位不嫌弃,知意便献丑了。
"她端坐琴前,闭目凝神片刻,十指忽如白蝶翻飞。
琴音初时如细雨润物,渐渐转为金戈铁马,忽高忽低,时急时缓。
满厅宾客屏息凝神,仿佛看见聂政刺韩王的壮烈场景。
沈知意全神贯注,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这曲子她私下练过无数次,却从未在人前演奏。
琴音渐入***,她眼前忽然一阵发黑,手指却不停,凭着肌肉记忆继续拨动琴弦。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满堂喝彩。
沈知意强撑着行礼,眼前金星乱冒。
她隐约听见父亲骄傲的声音,听见沈雨薇不甘的嘀咕,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小女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她勉强维持仪态,由碧竹搀扶着退出正厅。
回到闺房,沈知意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榻上。
春寒料峭,她却浑身滚烫,显然是染了风寒。
"小姐定是练琴太勤累病的。
"碧竹急得团团转,"我这就去请大夫。
""不必惊动宾客。
"沈知意虚弱地摇头,"柜子里有药,煎一副就好。
"碧竹刚离开,窗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沈知意勉强起身开窗,只见一个小丫鬟捧着锦盒站在窗外。
"奴婢是东宫的人。
"小丫鬟低声道,"殿下命我送来这个。
"她递上锦盒,匆匆离去。
沈知意打开锦盒,里面是一瓶药丸和一张字条:"闻琴知意,保重玉体。
"八个字,笔力遒劲,正是萧天翊的手笔。
她握着字条,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他一首在关注自己的消息,甚至听出琴音中的异样。
药丸入口微苦,却让她眼角发酸。
傍晚时分,宾客散尽。
沈知意热度稍退,却毫无睡意。
她轻手轻脚地取出九霄环佩,置于案上。
月光透过窗纱,在琴身上洒下银辉。
指尖轻抚琴弦,她弹起一首自己谱的小调。
没有《广陵散》的激昂,只有如水的柔情。
琴音袅袅,诉说着无人知晓的心事——那个在猎场救她的身影,那个珍藏她拙劣香囊的少年,那个远在江南却记得她及笄之期的太子。
琴声渐低,沈知意轻声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吟罢自觉失态,连忙止住。
墙外,萧天翊静静伫立。
他本不该来,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沈府外。
听到那句"心悦君兮君不知",他胸口一紧,几乎要翻墙而入。
但最终,他只是默默站了许久,首到琴声停止,才悄然离去。
沈知意不知,她视若珍宝的字条,萧天翊写了不下十遍才满意;萧天翊也不知,那首小调是沈知意得知他南巡遇险后所作。
月光如水,洒在沈府的高墙上,也洒在东宫的书案上。
案头摊开的奏折旁,放着一枚褪色的香囊,针脚歪斜,却被人摩挲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