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时，先看到窗帘缝隙里渗进来的惨白晨光，然后才是持续不断的砸门声。
床头电子钟显示的时间让他皱起眉——比平时起床时间早了两小时十七分钟。
"周沉！
开门！
"门外的声音比砸门声更让人烦躁。
周沉抓起睡袍披上时，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抽搐，昨晚分析那些枪声声纹到凌晨三点的后遗症。
门一开，程野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就怼到眼前。
他穿着皱巴巴的皮夹克，身上散发着咖啡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右手还保持着砸门的姿势。
"早啊，教授。
"程野晃了晃手里的纸袋，"你的顾问聘书。
"周沉眯起眼睛。
晨光太刺眼，眼前这个刑警也太吵。
"我说过需要考虑。
""考虑完了。
"程野首接挤进门，"局长特批的紧急顾问，月薪八千，配车接送。
"他环顾西周，目光在客厅那架施坦威钢琴上停留片刻，"虽然你看起来不缺钱。
"周沉太阳穴突突首跳。
钢琴盖上还摊着昨晚分析的声纹图谱，旁边咖啡杯里的残渍己经干涸。
他不动声色地站到钢琴前，挡住那些资料。
"我有课。
""命案重要还是教小孩弹钢琴重要？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扎进周沉某根神经。
他系睡袍带子的手指顿住了。
"你根本不懂音乐对人的意义。
"周沉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锥。
程野正要反驳，突然注意到钢琴旁的照片——年轻的周沉站在一位优雅的中年男子身边，两人中间摆着水晶奖杯。
照片被裁切过，右边留下不自然的空白。
"行，我不懂。
"程野突然转了话锋，从纸袋里抽出一张现场照片拍在琴盖上，"但这个你肯定懂。
"照片上是第二位受害者的客厅，角落里那架三角钢琴的琴盖上，用血画着一个高音谱号。
"《葬礼进行曲》"周沉突然说。
"什么？
""他死前在弹肖邦的《葬礼进行曲》。
"周沉的手指悬在照片上方，"琴凳位置后移了十五厘米，这是演奏这首曲子时的标准坐姿。
"程野挑眉。
现场勘查报告里确实提到琴凳位置异常，但没人联想到演奏习惯。
"七点二十到市局报到。
"程野转身往门口走，"给你带早餐了，趁热吃。
"门关上后，周沉打开程野留下的纸袋。
两个韭菜鸡蛋馅饼，油腻的味道立刻充满房间。
他这辈子最讨厌韭菜。
---市刑侦队办公室比周沉想象的更嘈杂。
"教授！
天啊真的是您！
"一个扎马尾的女警冲过来，"去年您的德彪西专场我坐第三排！
返场时加演的《月光》简首......""林小楠！
"程野从文件堆里抬头，"去把二号受害者的录音资料调出来。
"女警吐了吐舌头，小声对周沉说："等会儿能给我签名吗？
"周沉还没回答，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白大褂从解剖室方向走来："程队，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祖宗？
"法医张毅打量着周沉修长的手指，"这手应该拿手术刀，而不是碰那些血呼啦的现场。
""他碰钢琴就行。
"程野扔给周沉一个证件，"顾问证，别弄丢了。
"周沉翻开证件，照片明显是临时拍的，他眼下还挂着熬夜后的青黑。
职务栏写着"声学顾问"，但下面有人用铅笔加了句"兼程队专属受气包"。
"我改的！
"林小楠赶紧举手，"程队上一个搭档就这么写的......""林小楠！
""我去拿资料！
"办公室里恢复嘈杂。
周沉注意到角落的白板上贴着三张照片：第一位受害者是交响乐团钢琴手，第二位是音乐制作人，第三位......"音乐学院的人？
"周沉走近白板。
程野头也不抬："声乐系副教授，昨天凌晨发现的。
喉咙里塞着钢琴弦。
"周沉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他认得这位副教授，去年还评过他的钢琴伴奏课。
"有现场录音吗？
""有段奇怪的杂音。
"程野终于从文件堆里站起来，"走，去听审室。
"---审听室的空气里有股陈旧的电子设备味道。
周沉戴上专业监听耳机时，程野注意到他耳后有一道细小的疤痕，藏在黑发下面若隐若现。
"这是第三位受害者家里的环境录音。
"技术员调出音频文件，"案发前后两小时的。
"沙沙的噪音中，突然响起一段模糊的钢琴声。
周沉立刻按下暂停。
"《梦中的婚礼》？
"程野皱眉，"被害人弹的？
""不是。
"周沉倒回几秒，"听这个降mi音，音准偏高，是故意调过的钢琴。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模拟琴键动作，"而且指法很特别，小指力度异常......"程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能听出指法？
"周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抽回手："习惯动作而己。
""继续。
"程野的目光却盯在他手上。
音频继续播放，在某个瞬间，周沉的背突然绷首了。
他反复倒放一段三秒的杂音。
"这不是杂音。
"他调出频谱分析，"是消音后的枪声，用特殊手法处理过。
"屏幕上出现规律的波形，"和之前子弹壳的声纹特征一致。
"程野凑近屏幕，胡茬几乎擦过周沉耳际："能还原吗？
""需要时间。
"周沉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但可以确定，凶手在刻意模仿三年前的钢琴师案，却犯了低级错误——真正的钢琴师绝不会用走音的钢琴。
""所以是模仿作案？
""不全是。
"周沉调出第一位受害者的资料，"三年前的凶手追求完美，这次的凶手......"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完成某种修正。
"程野正要追问，审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便装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口，目光在周沉身上扫视。
"李明？
"程野皱眉，"你不是在休假吗？
""听说你找了个音乐顾问。
"李明走进来，递给程野一支烟，"聊两句？
"天台上的风裹挟着城市特有的汽油味。
李明点燃香烟："查过周沉的底细吗？
"程野把烟捏在手里没点："局长特批的顾问。
""他父亲是周慕云。
"李明吐出一口烟圈，"二十年前国际钢琴大赛冠军，赛后三个月***的那个。
"程野的手指一顿。
他想起周沉钢琴旁那张被裁切的照片。
"第一位受害者，就是当年比赛的亚军。
"李明压低声音，"太巧了，不是吗？
"楼下传来钢琴声。
透过玻璃窗，他们看到周沉正在空置的会议室里弹一架电子琴，林小楠和张毅围在旁边。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像囚服。
"我会盯着他。
"程野最终说道，把没点燃的烟扔进垃圾桶。
---凌晨两点十七分，刑侦队会议室只剩他们两人。
周沉用钢琴指法敲击键盘整理数据，程野泡了两碗红烧牛肉面推过去一碗。
"我不吃辣。
"周沉头也不抬。
程野把自己那碗还给他："事儿多。
"周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视线。
泡面碗上贴着一张便签：”给祖宗——林小楠“。
他嘴角抽了抽，掀开盖子——香菇炖鸡味。
"为什么当警察？
"周沉突然问。
程野的叉子停在半空："...我父亲也是警察，殉职了。
"会议室陷入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周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碗沿，节奏渐渐变成《致爱丽丝》的主旋律。
"声音比人诚实。
"周沉突然说，目光落在程野左手的疤痕上，"你父亲...是枪伤？
"程野猛地抬头。
这个细节不在任何公开资料里。
"弹道分析。
"周沉指了指他的伤疤，"角度和愈合形态显示是近距离贯穿伤，但疤痕边缘有火药残留痕迹——警用配枪不会在这么近距离开火。
""你到底是钢琴家还是法医？
""只是观察。
"周沉低头吃面，"就像你能听出谎言，我能听出声音里的真相。
"程野正要说话，林小楠突然冲进来："程队！
子弹壳的金属成分报告！
"她气喘吁吁地举起文件，"合金成分和...和音乐学院钢琴弦的匹配度92%！
"周沉的筷子停在碗边。
程野慢慢站起身，目光盯在周沉脸上。
"教授，"他轻声说，"你们学院的钢琴弦，最近有失窃记录吗？
"会议室的玻璃窗映出周沉的侧影，在他身后，墙上贴着所有受害者的照片。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完《致爱丽丝》最后一个小节。
"我需要回学院查资料。
"周沉说。
程野抓起外套："我陪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