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安息香膏正沿着脊梁蜿蜒而下。
这种产自暹罗的树脂能消弭体味,却盖不住我血里的苦杏味——那是七岁那年被师父泡进《千金方》药缸落下的病根。
镜面映着身后西百三十二个檀木药屉,"春和堂"的鎏金匾额在暮色里淌着脓血般的光。
"公子,戌时三刻了。
"杜衡的嗓音像生锈的铡刀。
我扣上黑貂风领,金丝楠木药箱里的银针开始嗡鸣。
这些淬过醉鱼草汁的细刃今夜要饮的是多尔衮亲卫的血,但最深处那支乌沉沉的砭石针,留给他左颈三寸处的风池穴。
秦淮河漂着胭脂凝成的尸油。
我踩着焦黑的画舫残骸靠近中军帐时,怀中的牵机药突然发烫——那是白芷缝在香囊里的血咒,绣线浸过她的初潮血,遇险时能烙穿皮肉。
帐内传来瓷器碎裂声,混着满语咒骂。
我揭开琉璃瓦的瞬间,月光在帐顶洇开惨白的洞。
多尔衮正将一女子按在羊皮舆图上施暴,那具雪白的躯体让我想起药圃里被碾碎的曼陀罗。
银针在指尖发颤。
女子突然咬住他耳垂,六寸金莲勾住案头烛台。
"狗***,"她的吴侬软语裹着蜜毒,"我白家三百口性命,够买你半只招子么?
"金簪捅进***左眼时,血溅上她锁骨处的朱砂痣,竟凝成并蒂莲形状。
我怔愣间,她己扯落我腰间香囊:"公子好狠的心,用女儿红泡银针?
" 醉鱼草的辛烈早被她识破。
帐外传来号角声,她将染血的肚兜塞进我怀里:"交给鼓楼西巷卖虎耳草的婆子。
"转身时,我瞥见她罗袜里蜷着第六根脚趾。
更鼓敲响时,我瘫坐在乌衣巷残垣下。
左臂刀伤渗出的血正把香囊里的绣帕染出字迹——竟是白芷半月前丢失的那方"杏林春深"帕。
血珠滚过她绣的银针图案,突然幻化成两行小楷:”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帝星坠于煤山老槐“我摸到鬓角新生的一缕白发。
瓦砾堆里忽然传来婴啼,扒开碎砖竟是个襁褓女婴,心口别着半片带血的曼陀罗。
当我抱起她时,怀中的多尔衮耳坠突然融化,金液渗入女婴额间形成逆万字纹。
"公子竟不知?
"暗处转出个提灯老妪,篮中虎耳草沾满脑浆,"这是白家丫头用巫血养的药胎,专克八旗气运的。
"她枯爪突然扣住我腕脉,"老身卖虎耳草西十载,第一次见活人带着死胎脉。
"女婴忽然睁眼,漆黑的瞳仁里映出我白发如雪的模样。
雨丝穿过她透明的身躯,在地上浇出《救荒本草》的残章。
远处传来马蹄声,老妪将虎耳草塞进女婴襁褓:"快走!
白丫头在龙华寺后殿等你,带着她左脚的锁魂铃——"一支羽箭洞穿她咽喉。
血喷在女婴脸上,竟被她伸出舌苔舔净。
我抱着这个冰凉的肉团狂奔时,听见背后清军操着生硬汉话嘶吼:"找到那个六指妖女!
大汗有令,扒皮做成战鼓!
"龙华寺的药师佛断了半张脸。
白芷蜷在千手观音残臂间,石榴裙裂帛处露出森森腿骨。
她接过女婴时,腕间银铃发出招魂曲般的清响:"三百童女的血才炼成这味人药引,公子可要轻拿轻放。
"烛火突然摇曳。
她解开发髻,青丝垂落露出颈后梅花烙——那是我晏氏药铺处置叛徒的印记。
"三年前公子在我身上烙这朵梅花时,"她指尖抚过凹凸的疤痕,"可曾想过我会成为你命里的火劫?
"我握紧砭石针。
她却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哺入女婴口中。
那团青紫的肉身顿时泛起珍珠光泽,胸口曼陀罗纹裂开第三只眼:"子时三刻,带她去鸡鸣寺塔顶接天露。
错过时辰,这药胎就会化作血魇。
"远处传来犬吠。
她将染血的裹胸布缠在我伤口:"公子的血有松烟墨香,倒是适合做绣线。
"转身跃下佛台时,六指在经幡留下***:”西月八,嫁衣裳,金簪刺破玉鸳鸯“雨更急了。
女婴突然发出老妪般的笑声,冰凉的小手贴上我颈侧:"晏掌柜,该去收你师父的遗骨了。
"她掌心浮现出紫金山乱葬岗的星图,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正在渗血——那正是师父五年前失踪的方位。
我摸着新生的第二缕白发,突然读懂白芷***的真意。
西月初八佛诞日,她要我穿喜服去收殓的,恐怕是大明最后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