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在春和堂地窖,看着白芷用银簪挑开我肩头腐肉。
女婴趴在她背上吮吸一缕白发,齿间粘着曼陀罗花粉。
"公子这伤,"她突然轻笑,"倒像那年师父罚你跪碎瓷片落的疤。
"烛火晃了晃。
三年前的画面突然撞进瞳孔——师父举着戒尺,药童们跪满回廊。
我因私放染疫流民,膝下青砖浸透鲜血。
是白芷翻墙递来肉苁蓉药酒,她的六指在月下泛着珍珠色。
"那坛酒..."我嘶声开口,喉间腥甜翻涌。
"掺了鹤顶红。
"她将蛆虫挑进瓷碗,"否则公子早被师父打断腿。
"瓷碗忽地倾覆,虫尸在《千金方》上爬出"潇湘馆"三字。
更鼓骤响。
白芷解下染血的裹胸布为我包扎,锁魂铃擦过颈侧旧疤。
那是七岁试药留下的印记,此刻却随***泛起桃花色。
"公子可知,"她突然咬破指尖点在女婴眉心,"这丫头要满百日了。
"女婴发出夜枭般的啼哭。
白芷从药箱取出风干的肉苁蓉,那本该是壮阳圣品,此刻却在烛火中舒展成婴儿手掌的形状。
"三百个童男的晨露,"她将怪草泡进我的血,"才养得出这味解药。
"地窖突然灌入冷风。
杜衡拎着滴血的药锄闯进来,虎耳草从他破袄里钻出嫩芽。
"东街粥棚发了疫病,"他扔来半截焦黑的指骨,"孩子们嚷着要找白姑姑扎风筝。
"白芷的六指骤然收紧。
我认得那种神情——去年上巳节,她给流民孩童分发艾草饼时,眼里也闪着这种碎冰般的光。
杜衡突然掀开衣襟,背上虎耳草疤痕裂开血口:"我把染病的都关进土地庙了。
""胡闹!
"白芷夺过药锄,"当年师父怎么教的?
"她扯下帷幔撕成布条,发间金簪在砖石上磨出火星。
女婴突然吐出带血的乳牙,在地上拼出"丙字巷"三字。
土地庙的槐树正在吃人。
患病的孩童被树根缠住脚踝,皮肤上凸起《黄帝内经》的篆文。
白芷将肉苁蓉汁滴在树根,藤蔓顿时痉挛着吐出个女童。
"阿囡!
"杜衡冲上去接住,那孩子心口赫然是白芷绣的护身符。
"白姑姑..."女童攥着半块艾草饼,"你说过惊蛰日要教我们认药草..."饼渣从她指缝漏下,竟生出嫩绿的虎耳草。
白芷突然解开发带。
青丝垂落瞬间,我瞥见她后颈新添的梅花烙——比三年前那个更深更艳。
她将发带系在槐树上,六指翻飞编出个药囊:"这是止疼的丁公藤,嚼碎了咽下去。
"孩子们围着她蜷成团,像群受伤的幼兽。
我鬼使神差般取出砭石针,刺破指尖在树皮画起《神农尝百草图》。
血珠滚落处,树根退潮般缩回地底。
"公子这手画技,"白芷背对我捆扎伤患,"倒适合给孩子们画风筝。
"她腕间锁魂铃叮咚,惊飞梁间一窝雨燕。
西更天时,杜衡在庙后挖出七具尸骨。
每具骸骨都抱着褪色的药囊,里面装着肉苁蓉与断甲——正是师父五年前失踪的药童们。
白芷突然拽住我衣袖:"公子可还记得阿沅?
"记忆裂开缝隙。
那个总在药圃偷摘曼陀罗的小丫头,总把虎耳草插在我案头。
她最后一次咧嘴笑时,缺了门牙的嘴里含着白芷给的麦芽糖。
"阿囡就是阿沅的妹妹。
"白芷将女童冰冷的脚焐在怀里,"她等了你三天三夜。
"我这才看清女童腕上的淤青——正是我当年为阿沅诊脉时留下的指痕。
雨突然滂沱。
白芷用身躯为孩子们挡雨,六指在泥地上画出避疫符。
女婴爬到我膝头,冰凉的小手贴上锁骨旧疤。
剧痛中我看见师父被铁链锁在祭坛,白芷正将肉苁蓉汁喂进他腐烂的眼眶。
"时辰到了。
"她突然背起药箱,"该去收惊蛰的露水了。
"孩子们拽着她衣角,在雨中排成歪扭的雁阵。
我抱起昏睡的阿囡,她袖中滑出半只草编蚱蜢——与我当年送给阿沅的一模一样。
紫金山升起狼烟时,白芷正在教孩子们唱采药谣。
她的吴语柔软得像新磨的藕粉,女婴跟着咿呀学语,锁魂铃随山风轻响。
我摸着鬓角第七缕白发,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首到一支火箭射穿阿囡的胸膛。
白芷的采药谣戛然而止。
她接住坠落的孩子,六指堵不住那个汩汩冒血的黑洞。
清军的铁蹄震碎晨露,我看见多尔衮独眼里爬出肉苁蓉的根须。
"好一出悬壶济世。
"***用弯刀挑起阿囡的草蚱蜢,"本汗这就送你们去阴间开医馆!
"白芷突然笑了。
她将染血的草蚱蜢塞进我掌心,转身时裙摆绽开曼陀罗纹:"公子可愿与我共舞?
"锁魂铃发出招魂般的清音,孩子们手拉手围成圈,在箭雨中唱起最后的采药谣。
我握紧砭石针刺向风池穴。
剧痛中时间骤然凝滞,白芷的金簪划过多尔衮咽喉,血珠悬在半空凝成三百颗相思子。
女婴吞下所有血珠,第三只眼裂开时,我听见师父在虚空中叹息:"清昼,你终于学会疼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