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肉苁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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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那日的雨是青灰色的。

我蜷在春和堂地窖,看着白芷用银簪挑开我肩头腐肉。

女婴趴在她背上吮吸一缕白发,齿间粘着曼陀罗花粉。

"公子这伤,"她突然轻笑,"倒像那年师父罚你跪碎瓷片落的疤。

"烛火晃了晃。

三年前的画面突然撞进瞳孔——师父举着戒尺,药童们跪满回廊。

我因私放染疫流民,膝下青砖浸透鲜血。

是白芷翻墙递来肉苁蓉药酒,她的六指在月下泛着珍珠色。

"那坛酒..."我嘶声开口,喉间腥甜翻涌。

"掺了鹤顶红。

"她将蛆虫挑进瓷碗,"否则公子早被师父打断腿。

"瓷碗忽地倾覆,虫尸在《千金方》上爬出"潇湘馆"三字。

更鼓骤响。

白芷解下染血的裹胸布为我包扎,锁魂铃擦过颈侧旧疤。

那是七岁试药留下的印记,此刻却随***泛起桃花色。

"公子可知,"她突然咬破指尖点在女婴眉心,"这丫头要满百日了。

"女婴发出夜枭般的啼哭。

白芷从药箱取出风干的肉苁蓉,那本该是壮阳圣品,此刻却在烛火中舒展成婴儿手掌的形状。

"三百个童男的晨露,"她将怪草泡进我的血,"才养得出这味解药。

"地窖突然灌入冷风。

杜衡拎着滴血的药锄闯进来,虎耳草从他破袄里钻出嫩芽。

"东街粥棚发了疫病,"他扔来半截焦黑的指骨,"孩子们嚷着要找白姑姑扎风筝。

"白芷的六指骤然收紧。

我认得那种神情——去年上巳节,她给流民孩童分发艾草饼时,眼里也闪着这种碎冰般的光。

杜衡突然掀开衣襟,背上虎耳草疤痕裂开血口:"我把染病的都关进土地庙了。

""胡闹!

"白芷夺过药锄,"当年师父怎么教的?

"她扯下帷幔撕成布条,发间金簪在砖石上磨出火星。

女婴突然吐出带血的乳牙,在地上拼出"丙字巷"三字。

土地庙的槐树正在吃人。

患病的孩童被树根缠住脚踝,皮肤上凸起《黄帝内经》的篆文。

白芷将肉苁蓉汁滴在树根,藤蔓顿时痉挛着吐出个女童。

"阿囡!

"杜衡冲上去接住,那孩子心口赫然是白芷绣的护身符。

"白姑姑..."女童攥着半块艾草饼,"你说过惊蛰日要教我们认药草..."饼渣从她指缝漏下,竟生出嫩绿的虎耳草。

白芷突然解开发带。

青丝垂落瞬间,我瞥见她后颈新添的梅花烙——比三年前那个更深更艳。

她将发带系在槐树上,六指翻飞编出个药囊:"这是止疼的丁公藤,嚼碎了咽下去。

"孩子们围着她蜷成团,像群受伤的幼兽。

我鬼使神差般取出砭石针,刺破指尖在树皮画起《神农尝百草图》。

血珠滚落处,树根退潮般缩回地底。

"公子这手画技,"白芷背对我捆扎伤患,"倒适合给孩子们画风筝。

"她腕间锁魂铃叮咚,惊飞梁间一窝雨燕。

西更天时,杜衡在庙后挖出七具尸骨。

每具骸骨都抱着褪色的药囊,里面装着肉苁蓉与断甲——正是师父五年前失踪的药童们。

白芷突然拽住我衣袖:"公子可还记得阿沅?

"记忆裂开缝隙。

那个总在药圃偷摘曼陀罗的小丫头,总把虎耳草插在我案头。

她最后一次咧嘴笑时,缺了门牙的嘴里含着白芷给的麦芽糖。

"阿囡就是阿沅的妹妹。

"白芷将女童冰冷的脚焐在怀里,"她等了你三天三夜。

"我这才看清女童腕上的淤青——正是我当年为阿沅诊脉时留下的指痕。

雨突然滂沱。

白芷用身躯为孩子们挡雨,六指在泥地上画出避疫符。

女婴爬到我膝头,冰凉的小手贴上锁骨旧疤。

剧痛中我看见师父被铁链锁在祭坛,白芷正将肉苁蓉汁喂进他腐烂的眼眶。

"时辰到了。

"她突然背起药箱,"该去收惊蛰的露水了。

"孩子们拽着她衣角,在雨中排成歪扭的雁阵。

我抱起昏睡的阿囡,她袖中滑出半只草编蚱蜢——与我当年送给阿沅的一模一样。

紫金山升起狼烟时,白芷正在教孩子们唱采药谣。

她的吴语柔软得像新磨的藕粉,女婴跟着咿呀学语,锁魂铃随山风轻响。

我摸着鬓角第七缕白发,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首到一支火箭射穿阿囡的胸膛。

白芷的采药谣戛然而止。

她接住坠落的孩子,六指堵不住那个汩汩冒血的黑洞。

清军的铁蹄震碎晨露,我看见多尔衮独眼里爬出肉苁蓉的根须。

"好一出悬壶济世。

"***用弯刀挑起阿囡的草蚱蜢,"本汗这就送你们去阴间开医馆!

"白芷突然笑了。

她将染血的草蚱蜢塞进我掌心,转身时裙摆绽开曼陀罗纹:"公子可愿与我共舞?

"锁魂铃发出招魂般的清音,孩子们手拉手围成圈,在箭雨中唱起最后的采药谣。

我握紧砭石针刺向风池穴。

剧痛中时间骤然凝滞,白芷的金簪划过多尔衮咽喉,血珠悬在半空凝成三百颗相思子。

女婴吞下所有血珠,第三只眼裂开时,我听见师父在虚空中叹息:"清昼,你终于学会疼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