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水生蜷在芦苇丛里,裤管里灌满咸腥的淤泥,右手死死扣住木匠箱的铜锁——那是母亲在老家湖南用陪嫁银镯熔铸的,此刻正往他掌心渗着冰凉的锈味。
探照灯的强光刀锋般掠过水面时,他抓起一把腐臭的河泥往脸上抹。
淤泥里混着死螺壳的碎屑,刺得眼睑生疼,但他不敢眨眼。
三小时前,同乡阿强的尸体就从这片芦苇荡漂过去,香港超市的红色塑料袋缠在脚踝上,像一团未褪干净的血。
“啪嗒——”右裤兜突然传来细微的迸裂声。
陈水生的脊椎僵住了,那枚母亲塞的熟鸡蛋到底没扛住他的体温。
蛋黄混着蛋清从指缝溢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珍珠色。
他想起离家前夜,母亲蹲在灶台边用草纸包裹鸡蛋的模样,火塘里噼啪炸开的木薯根茎,像极了此刻边防快艇引擎的轰鸣。
尸体就是在这时撞上他的膝盖的。
那是一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女人,肿胀的面孔朝着夜空,发丝间缠着几缕尼龙布条。
陈水生触电般缩回脚,却见女人的右手食指正诡异地蜷曲着——指节处套着一枚铜顶针,针眼还穿着半截没打完的线头。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摘,尸体却突然翻了个身,露出后背密密麻麻的缝纫机针孔,每个针孔里都插着一根芦苇,像一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活尸。
快艇的引擎声骤然逼近,探照灯扫过女人手腕上的电子表。
陈水生瞳孔一缩:电子表面定格在1978年9月15日23:47分——正是他跳下运猪车的时间。
冷汗顺着脊沟滑进裤腰时,他摸到了木匠箱夹层里的剪刀,刀刃上还沾着母亲剪断脐带时留下的褐斑。
剪刀刃口的锈斑在月光下泛着暗红,陈水生握刀的手抖得厉害。
快艇的探照灯柱正在二十米外逡巡,光斑扫过水面时激起一群银色小鱼,鱼群跃起的瞬间,他看见女人后背的缝纫机针孔里渗出淡黄色粘液——那味道像极了母亲浆洗被面用的米汤,混着铁锈的腥气。
引擎声忽然熄了。
陈水生的耳朵捕捉到皮革靴底碾碎贝壳的脆响,边防警的粤语咒骂声混在潮汐里忽远忽近。
他屏住呼吸,把木匠箱缓缓推进芦苇根部的淤泥,箱角磕到硬物时发出的闷响让他心跳骤停——那是半截嵌在河床里的缝纫机头,梭心上还缠着几圈褪色的红线。
女人的尸体开始下沉。
铜顶针从浮肿的指节滑脱,陈水生下意识地伸手去捞,指尖却触到一团滑腻的织物。
他借着月光辨认出那是一块印着“太平某手袋厂”字样的尼龙布片,边缘参差的裂口处粘着几粒稻壳。
尸体下沉带起的水涡突然收紧,将布片死死绞在他手腕上,像道渗血的勒痕。
“哗啦——”东北角的芦苇丛传来异响。
陈水生转头时正对上一双泛着绿光的眼,那是个精瘦的男人蹲在浅滩,手里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鱼叉。
男人冲他比划三根手指,又指了指正在逼近的探照灯——这是蛇头的暗号,三斤粮票换条生路。
陈水生摸向胸前暗袋的手指突然僵住。
母亲缝在内衬里的粮票浸透了蛋液,正黏在女尸身上扯下的尼龙布上。
他咬牙撕开衣襟,腐臭的布料混合着蛋腥味扑面而来。
蛇头的鱼叉己经抵住他后腰,冰凉的锈铁穿透单衣刺痛皮肤。
探照灯扫过他们头顶的刹那,陈水生瞥见蛇头脖颈上的刺青:一尊无头观音,断颈处涌出的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的缝纫机线头。
线头顺着锁骨爬满胸膛,在心脏位置缝出个“黄”字。
“西喜哥的船在蚝田。”
蛇头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鱼叉尖挑走粮票时带起一串血珠,“祠堂改车间了,木匠去了只管钉棺材板。”
陈水生还没咀嚼完这话里的血腥味,远处突然爆出刺耳的哨声。
蛇头一脚将他踹进深水区,女人尸体最后浮起的右手正指向对岸灯火——那里有一座祠堂的飞檐刺破夜空,檐角挂着的不是铜铃,而是成串的缝纫机梭心,被咸风吹出细碎的金属呜咽。
陈水生在水里挣扎着,咸涩的海水灌进嘴里。
他奋力朝对岸游去,脑海里回响着蛇头的话。
当他爬上对岸,双腿发软地站在祠堂前,飞檐下梭心的呜咽声好似催命符。
他刚迈进祠堂,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一群人正围着棺材忙碌,那些棺材板崭新,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
陈水生被人一把揪住,“新来的?
去那边钉板。”
他机械地走到角落,拿起锤子和钉子。
可刚一动手,他发现钉子上竟沾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此时,一阵嘈杂声传来,有人大喊:“又有货来了!”
陈水生抬眼望去,几个大汉抬着裹着尼龙布的东西进来,那尼龙布和女尸身上的极为相似。
他心中一惊,手一抖,锤子砸到了手指,剧痛让他清醒过来,却也让他更想弄清楚这祠堂背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