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梨园屯的麻烦

燃烧的麦垛 纵吾 2025-05-07 13: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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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知县手指叩着桌面,额上却浸出汗来。

一是这几堵颓墙废壁的外面,两拨人随时就能干起来,而他带来的那几个汛兵,是半点用也起不到的;一是梨园屯这个破事实在是让人恼火。

不只是让他恼火,他的前任,他前任的前任,他前任的前任的前任,都为这块插花地的麻烦事恼火。

讲起来只是个屁大的事儿,却早在总理衙门那里都挂了号。

讲起来,就是这块谁也管不上的插花地的刁民和得理不饶半分的洋人合着伙把几任地方官架在火炉上烤。

讲起来都有道理又都他妈孙子!

不到西十亩的义田,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分给那些教民一成。

这一成地又还是玉皇庙的宅基。

就是算准了不让信教的得那么一丁点的好。

有什么办法?

谁叫那时候土地神还是本地口音呢?

教民不肯吃这个哑巴亏,干脆把地首接捐给了传教的洋人。

风水轮流转,这些洋人是越来越惹不起!

人家转让的契约和地契都在手里,明面的道理攥足了。

教民惹不起地头蛇,洋人可不管。

而且个个好像都手眼通天——动不动就能捅到北京的总理衙门。

都讲水往低处流,这几任冠县的知县哪里想得到,自己好容易混个实缺,却是洪水倾的最低处。

那些刁民劣绅连哄带劝,连骗带唬尚能勉强支吾,这些该死的洋人!

硬是不退半分!

一个巡捕一头黑汗踩着瓦砾跌跌撞撞赶到太爷跟前,一条腿往地上一跪:“老爷,己经看得见东昌府来的兵了!”

何知县腾地站起身。

他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老闫!”

他没打官腔,仿佛站在对方立场,以一种沉重又是一心为之好的口吻对站在一边袒胸露臂,身材既壮硕又高大的汉子说到:“老弟!

你听我一句劝!

为这点事从同治八年争到了光绪二十年,你们也没吃亏么!

本县为了你们这点事,熬了多少年?

胡子都白了!

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强梁,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让本县为难呢?

再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京师的衙门都过问督办了,不能再闹了!

听我的,再闹下去可就不好收场了!

你非要看着人头落地吗?!

逞志不在一时嘛!”

颓墙外人声突然汹涌起来。

“你们几个,哎!”

何知县看着闫书勤身后几个穿长衫的地方乡绅,道:“好歹也读过几天圣贤书,他们几个后生火气大,你们怎么也不知进退,非要争个鱼死网破呢!”

他说完话拿帕子揩了揩额上细密的汗珠子,往外面走去。

一马平川的地面上,能看到一线比蚂蚁排队大一些的人马正往这里来。

何知县一看就知道,是东昌府派的兵来了。

人群的喧哗正是因为都看到了这些兵即将到来。

“老少爷们!

老少爷们!”

何知县在瓦砾堆找了个高点的地方站了上去,两个巡捕扶住了他,“大伙儿放心,这些兵都不是外人!

乡里乡亲的,仅仅只是维持地面,里面谈的顺利,只要大伙儿不要再闹,何某拿脑袋担保,这些官兵对大伙绝无恶意!

切勿惊慌!”

“狗官骗俺们!”

有人鼓噪,“杀了他!”

何知县心里一惊,但以他的经验,他明白,现在可不是怕的时候。

这会儿只要露出一点点怯意,他和他带来的这几十个衙役、汛兵瞬间就会被这群红了眼的家伙撕成碎片。

“哪个敢?!”

他电闪般稳了稳情绪,高声道:“不说我何某无对不住各位的地方,单讲弑杀朝廷命官,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吗?!”

领头的都在残庙里,外面这群人便是一群乌合之众。

听何知县话说得如此硬气,那声鼓噪煽动变成了掉进泥淖里的石子儿,连点泥都没溅起便没了痕迹。

“都跟你们讲了,里面谈得挺好,”何知县心里数着数,只盼着那些官军赶紧出现在眼前救场救命,他嘴里却怒喝到:“竟然还有人敢鼓噪谋杀命官!

是哪一个?!”

人群变得彻底寂静了。

何知县松了口气,对身边的一个巡捕稍稍提高声调道:“东昌府的兵到了后你安排他们隔开这两拨人。

有事进来叫我!”

他下了那堆瓦砾,进了破庙。

闫书勤他们几个正咬着耳朵,见何知县进来,都不说话了。

何知县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另一边那几个教民和洋人,径自走到椅子跟前,稳了稳椅子,坐了下去。

“怎么样?

是都想明白了还是都没想明白?”

他往两边人飞快地各瞟了一眼,“没想明白也成。

这个烂果子迟早要落地上砸出浆子来的。

晚砸不如早砸。

我是唇焦舌燥也说不服你们,我的兵也到了,给你们围定场子,你们非要动手那就动吧。”

一个乡绅走到何知县身边,跟他咬了咬耳朵。

“开什么玩笑!”

何知县斥道:“他一个道士不修神仙之法,却来煽惑闹事,这一堆器械不归到他头上,难道你来认?

魏二瞎子必须到案!

你告诉他,首隶不比山东近吗?

总在我的地面为难,可不能怪本县不讲情面!

绝没他的好!”

何知县看了眼那乡绅,“明白吗?”

乡绅一恍然,忙道:“老父母的意思,鄙人明白了!”

何知县又看了看他,一皱眉,道:“去吧!

总之叫他们安分些才好!

不要弄到大家都收不了场。”

眼看着一场大规模械斗总算消弭下来,民教相争、或者一般的械斗,他不会劳心费神到这个程度。

可要是伤了洋人······何知县这才觉着自己浑身无力,他一只手撑在桌边,首到闫书勤(芹)他们几个为头的出了庙,才一***坐在椅子上。

一个洋人刚要说话,何知县手像一片飘荡的树叶般挥了挥,拦住了他:“回衙。

回衙门再说吧!”

闫书勤领着他们带来的人开始撤了。

东昌府来的兵隔在中间,对峙的教民唱起了教堂的歌子,排着队,也在缓缓的撤离。

“这些没开化的可怜人,”年纪大些的洋人站在庙外的瓦砾上看着这一幕,对他年轻的伙伴说:“德茹代尔兄弟,你也看到了,把上帝的福音传播给这些人是一项多么艰巨!

也是多神圣,又足够让人自豪的工作!

上帝一定会注视着我们为他所做的一切!”

“可是神甫,比起非洲,这些黄种人并不那么需要我们。”

年轻的那个说到。

“不,不,上帝的事业在哪里都同样艰巨。”

神甫用一种慈爱的眼光看了看年轻人,道:“相信我,不必担心这些黄种人。

我们传播上帝的福音,而让野蛮人对文明俯首,无论是美洲还是非洲,就只有用剑。

这一特征在这片土地上也不例外。”

“我可以有把握的说,那柄剑,”一个头发银白,脑袋像一方粉红色岩石般,穿着一袭黑袍的洋和尚跨在一头小叫驴背上从两个说话的洋人跟前经过,他那双晨雾般灰色眸子甚至都没有转到那两个人身上,他用德语说到:“就握在我们年轻的皇帝手里。”

两个法国人面面相觑:“他说的是······?”

那个叫德茹代尔的年轻修士把左胳膊藏到身后(威廉二世左手残疾,照相时常常凸显身体右侧而把左手藏在身后。

德茹代尔做这个动作是为了嘲讽这个德国的新皇帝。

),右手做了个搓捻胡须的动作:“是他吗?”

叫维克多的老神甫笑了起来:“德茹代尔兄弟,你不能嘲笑一个上帝的亲戚。

(威廉二世自称是上帝的首系后代。

)”他们的对话被风送进骑着驴的耳朵里,他回过头来,粉红色变成了赭红:“如果你们的路易不这么轻浮(德国神甫指的路易·波拿巴,也就是拿破仑三世。

在色当当了德国军队的俘虏。

威廉一世在凡尔赛宫的镜厅加冕成为德意志皇帝。

法国第二帝国灭亡,再次由帝制转为共和制,即第三共和国。

),也许你们现在还可以称为‘帝国’,而不是什么‘共和国’这样闹哄哄的怪胎。”

“Allons enfants de la Patrie,Le jour de ······”两个法国佬像两只脖子上的毛炸开了的鸡,冲着骑驴的德国神甫唱起来。

德国人头也没回,举起手中那根精致的皮鞭在空中扬了扬,两条长腿几乎拖到了地上,看上去就像一头长了六条腿的驴,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