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齐、梁、止、宋,各据一方,五虎逐鹿,天下难有宁日。
商国天顺十九载,昭王罹患重疾,卧床不起,梁国遣十万雄师,犯商之境。
“赫赫神威,巍巍河山,萧萧铁骑,凛凛我立!”
低沉的声音依旧透着青涩的痕迹,在商国王宫宽阔的大殿中回荡。
悠远,坚定。
所幸,战事尚在遥远的边境。
杀伐与血腥,尚未波及商都。
“禀报国师,梁国大军来犯,我方败退,现己丢失城池三座!”
中央将军匆忙上奏道。
尽管不想惊扰国师施法,但……不过须臾间,又有一城失守。
“即便以最高规格的国祭持续七天,也难以扭转天意吗?”
少年国师眉头紧蹙。
无论国祭还是礼祭,都于事无补,亡国己然成为不可改变的定局。
“国师,此乃天命,天命、天命不可逆啊!”
商国将军似哀伤也似无奈,他宽慰着祭台上那个身着白袍一尘不染的少年,也仿若在宽慰自己。
己然毫无希望,此刻还有什么能击溃梁兵的铁甲?
月前,梁国狂妄地放出消息,要在十日内攻破商都。
两方实力相差甚远,商国举国之力,也凑不齐足以与之相抗衡的军队。
如今,梁国大军如一片阴森密集的黑云,笼罩在商国边陲之地,笼罩在每个商国人恐慌的脸上。
“难道,我大商就此亡故?”
国师眉眼中心痛、难舍、自愧混杂。
“国师,你来。”
听闻梁国来攻便一病不起的天子,强撑着老迈的身体,靠在殿内凹陷的龙榻靠背上。
他深呼了几口浊气,迫使自己清醒下来。
闻言,面如冠玉的少年国师赤足行至龙床边,干净利落地跪下。
“国君,臣有罪!
国难当头,臣没有尽力挽救,臣罪该万死!”
“这并非你的错,都是本王咎由自取的结果啊。
咳咳……当初果然不该偏信梁国求和的鬼话,让他们苟延残喘存活至今。
本王早知祭祀无用,老天从不管这些,你可曾见过上苍过问黎民的死活?”
天子哽咽着,过度衰老的面庞污浊斑斑:“弥留之际,忽而又想起十来年前盛商的光景了。
你也是那个时候入宫的吧,十年足以让本王看出你的忠心了。
当时还是个孩子啊……唉,年纪大了,本王甚至记不清那些过往了。”
他淡淡呢喃道,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
眼角老泪滑落,威严不复。
国师隐忍着悲伤的情绪,克制下心底暗涌的痛,低头回复道。
“国君……臣对您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少时,臣流落街头,天师大选中您借入道天赋择选臣,臣才得幸偷生数载。
在这幽冷深宫之中,您待我如子。
您对臣的关怀,栽培与膏泽,分分刻骨。
这份再造之恩,臣实在无以为报。”
“朔儿,好孩子。
本王有千言万语,也不知如何对你说起。
叫渊儿过来吧,以后他就托付给你了……一切总该有个了断。”
国君哀重地叹息一声,挣扎着起身。
听到旨令,殿外等候许久的皇子急急入殿:“父王,您可还好?”
“本王的病,自知药石无医,命不久矣。
而大商,注定要败亡。
老祖宗留下的江山折在本王手里,咳、咳……实在无颜面对先祖啊!”
“父王!
真的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吗?”
商渊咬牙切齿。
自己的国家将要破灭了,父王也重病不起,他怎能不愤恨!
他万分希望回到从前。
从前,国家安宁,父王康健。
没有外敌的威胁,没有生死的恐怖,没有令人窒息的黑云压境。
从前,有父王在,总能摆平种种。
可是现在,真的无计可施了。
一首陪伴他的父王要离开了,商渊的世界好像要崩塌了。
从此人世徒留他一个人,他再也没有人能够依赖了。
恐惧如深渊一般埋没了他,商渊掩面哭泣。
从前,他在父亲的庇佑下根枝渐长;在宫人细致入微的照顾下,无忧无虑地度过养尊处优的童年。
作为唯一的皇子,未来的国君,自小到大,他的耳边充斥着赞美和钦慕。
从前,有困惑之处,自有太傅为他答疑解惑。
而如今,却再无人能告诉他该怎么做、怎么走了。
依靠的大人走了,以后谁会来照顾他,将来还会有人为他开路吗……天子死前仍觉得亏欠了他。
“渊儿,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不能给你留下一个强大的国度。
以后你将颠沛流离,只因你是我的儿子。
但勿必记住,他日,大商重兴,孤之王儿、王孙、千秋万代必将梁诛之灭之!”
含着滔天怒意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天子没了气息。
一片静寂声中,九五之尊宣告了他的死亡。
“父王!”
商渊手握成拳,仰天长啸。
父王对他很好,可能在于他是父王独子的缘故吧。
小时候没糖吃了,就找父王要。
父王总是笑眯眯的,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糖,递到他手心里。
商渊记得,他最喜欢和父王一起微服出宫,看商都的民间艺人变戏法。
有时人多瞧不见,父王便将他立在肩头。
童年的整个世界,便是圆环状的商都。
而父王,正是世界的中心。
整个世界,都凭借有父王的支撑才得以存在。
他深深地崇拜着他的父王,在幼小的商渊眼里,只有父王身侧的世界才有光亮,那光亮才衬托了生而耀眼的他。
父王给的糖明明是甜的,那味道现在还记得,可为什么回忆起来却满嘴苦涩呢?
父王常常把他抱起来放在龙榻上,还时不时笑话他的黏人。
母后早故,后宫中又没有其他妃嫔和皇子。
父王怕他孤独,特意找来一个同龄玩伴在宫中陪他,便是如今的国师了。
国师此刻只是静静地看向商渊。
泪水打湿了他的殿下,狼狈、泥泞,毫无过去的尊贵可言。
国师感觉自己的身躯仿佛己裂为两半,一半映照着他的国家,一半投射出他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