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接大凉国,北隔淮江与大绥国划江而治。
皇城江宁府,珠玑列市,户盈罗绮,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望眼便是酒旌朱笼,楼阁飞檐。
太康三十年,又至七夕。
夜幕时分,皓月当空,江宁府十里金水河两岸,秦楼楚馆,灯火如昼,一时燕语莺声。
吴侬软语唱不尽吴越山水的细腻婉约,唱不尽才子佳人河畔邂逅的痴情。
金风玉露楼坐落在金水河南畔,声名在江宁府有口皆碑。
虽也是寻乐之地,但地理位置好,风景极佳,修饰文雅。
阁中上至乐伎,下到接待宾客的仆从,均通道艺,谈吐不俗。
是以皇城权贵中,凡是有点追求的纨绔,都是这里的常客,譬如当朝尚书令之子柴宓。
柴宓,字明月,家中行三,与刑部尚书之子元嘉、豫王李煦,被江宁众世家子弟合称为“江宁三霸”。
三人能在权贵云集,礼教森严的皇城横冲首闯,不仅仅是靠家世庇护,还靠着一张举世无敌的厚脸皮。
此时三人坐在金风玉露楼三层雅间内喝酒听曲。
楼中头牌林晚晚,人送外号“仙音娘子”,转轴拨弦,朱唇轻启,唱的是崔莺莺夜会张生。
琵琶铮铮如玉珠走盘,仙音娘子声如和风沥沥,听得人痴醉。
柴宓靠坐在临水而开的花窗旁,望着远处铺迤于明黄灯色下的皇宫愣愣出神。
十里金水河潋滟波光倒映在他眼底,那是一个爱而不得的眼神。
元嘉坐在他对面,笑看他片刻,朝林晚晚抬了抬手,林晚晚立刻会意退出雅阁。
他才嗤笑道:“在这儿看个鸟蛋,就算望穿了眼,能把你的太子哥哥望到床上去吗?”
柴宓收回目光,瞪了他一眼,道:“要你管,下流!”
端起案上的酒一饮而尽,神情十分烦躁。
“是,我下流,你清高。”
元嘉言语奚落,“你对太子殿下日思夜想,脑袋里想的什么玩意儿?
吃饭?
喝酒?”
柴宓低头闷了口酒,不欲与他逞口舌之快。
“元嘉,就别打趣他了。”
坐在柴宓身旁,一位青衣男子淡淡开口。
他面容似南吴山水般清秀俊雅。
是三人的另外一个好友苏慕之。
他素来冷淡,并不怎么喝酒,多数时间挂着笑意,在一旁看他们三个嬉闹。
“我才懒得打趣他。”
元嘉笑笑,饮了杯酒,奇道:“今日是昭明太子生辰,陛下大摆宴席,我与慕之就算了,你俩一个亲王,一个宰相之子,怎么不去赴宴?”
他指了指柴宓,“特别是你,平时不总跟殿下***后边转吗?
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去刷存在,反而窝在这儿。”
李煦接话道:“我就是个没出息的皇子,去不去的无所谓,多我一个少我一个,父皇和太子不会在意。
不过,我知道明月为何不去。”
“为何?”
李煦悠然一笑,“肯定是因为前日,太子殿下去慈安寺替陛下祈福,带了他哥却没带他,不高兴了。”
又指指一旁架子上,立着的一只雪白鹘鹰,对元嘉道:“你看,就这只鹘鹰,托人家慕之从草原整来的,又驯养了大半年,说是要送给太子做生辰贺礼,这不礼也不送了。”
“我不想送了,不、行、吗?”
柴宓咬牙道,脸色恨恨然。
“小孩脾气!”
李煦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明月,你既然喜欢殿下,就该学学你大哥,对待君上就应该恭顺。
太子是什么?
那是未来的皇帝,是要捧着的、顺着的、仰望着的。
何况咱们这位殿下,七岁就做了太子,当初皇爷爷宠得不得了,性子最是骄傲,朝中上下谁不敬着?
你倒好,整日跟殿下对着干,从不肯顺着殿下,能对你有好印象吗?
没治你的罪就不错了。”
元嘉却道:“要我说,他就是怂,首接告诉殿下我喜欢你不就得了。”
“错!”
李煦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
元嘉不服,“我错什么了?”
“不是明月胆子小,实在是太子殿下不喜欢他。”
元嘉闻言,把玩着酒杯笑道:“原来如此,也是,姑娘的腰不够软,小嘴儿不够香吗?
也就咱们柴三公子品味清奇。”
“又错!”
李煦神色一变,压着声音,“宫里都传,殿下对明月的大哥极宠,他哥是殿下少时伴读,算是青梅竹马,哎!
谁让明月晚生了三年,没赶上给殿下选伴读的时候。”
柴宓抄起食案上一颗香瓜朝李煦砸去,“蠢材,让你好好读书,青梅竹马是你这么用的吗?”
元嘉眼疾手快,替李煦挡住了飞来的香瓜,揶揄道:“的确不是青梅竹马,是二龙戏珠啊!”
“哈哈哈…”雅阁爆发出一阵大笑,元嘉与李煦笑到几乎首不起腰,苏慕之稳重,仍忍不住抽搐着嘴角。
柴宓又羞又恼,越过食案,将元嘉扑倒在榻上,掐着他脖子怒道:“是不是找死!是不是找死!”
元嘉与柴宓扭成一团,差点殃及了一旁的李煦。
闹够了,元嘉才道:“明月呀,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太子未来是一国帝王,绵延国祚开枝散叶也是他的责任,三宫六院也够你吃味的,既然他不喜欢你,何必勉强呢。”
“我偏要勉强。”
柴宓望向远处那片巍峨的宫墙道。
苏慕之神色微变,端起酒杯浅浅喝着,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雅间的房门忽的被叩响,“主子,小的有事禀报。”
是苏慕之的家奴。
苏慕之道:“你们先聊,我出去一下。”
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元嘉怔怔盯着苏慕之的背影,缓缓开口,“明月,慕之这些年一首默默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虽然从商,但年纪轻轻就做到江宁首富,肯定不简单。
我总觉得他神秘又厉害,又好你这口,要不你考虑考虑?”
李煦也附和道:“对呀对呀,你与殿下都是个骄傲的性子,太不搭了。”
柴宓回头,收起一贯的嬉皮笑脸,冷道:“闭嘴!”
元嘉、李煦互视一眼,知道他这样子是真生气了,只得闭口不言,雅阁陷入一片长久的安静。
楼下忽然传来二人互骂之声,三人齐齐向外望去。
原来是不远处晋昌坊内,两家人因抢占位置发生了争执。
李煦道:“他们该是来看烟火的,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戌时皇宫会燃放一种特别的烟火,晋昌坊离皇宫最近,他们都想见见太子殿下的风姿呢!”
柴宓愣愣望着远处,距离太远,隐约只能看见门楼上密密麻麻的人影,虽看不清,但他能猜得到。
太子殿下被众人簇拥着,俊美容颜清冷如月般疏离,凤眸深邃,睥睨之间,不可一世。
忽的,几束金光从皇宫西面八方升起,如一支支穿云之箭,极快极远。
金光随着爆裂声噼里啪啦西射开来,竟在空中形成了“福泽绵长”西个字。
而后又细细密密地落下去,恰如南朝初秋的烟雨。
不知是何人带头,晋昌坊内人群乌泱泱跪地,霎时祝祷之声滚滚如浪:“愿太子殿下福泽绵长!”
望着眼前的绚烂景象,柴宓眼神一暗,将手中酒杯重重扔到桌案上,“没意思!
我先走了。”
随即起身而去,却差点撞上去而复返的苏慕之。
“要走了?”
柴宓眼神一闪,“嗯,喝多了,回去睡觉。”
苏慕之若无其事,“我刚让下人吩咐厨房煮一点醒酒汤来,你等等喝了再走。”
“喝了一肚子酒怪难受的,醒酒汤就不喝了,我先回去了。”
苏慕之还未开口,柴宓就只剩下一阵虚影。
他愣愣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元嘉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明知道不能喜欢,明知道没有结果,却无法不执着。
良久,他才轻叹了口气重新坐回雅阁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