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要去做自由的风,而不是如我一般被豢养囚禁的鸟……
一声闷响传来。
血溅当场。
万婴太决绝了,谁都没有拦得住。
当那抹刺目的殷红在她白皙的额角绽开,万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沈妄言傻愣在一旁。
图凰反应比他快些,身姿利落,一步跨了过去,一把接住了万婴温软轻飘的身体。
她怎么会这么瘦?
深宅女子都这样可怜么?
“姐姐……”万婴眼前一阵阵发黑,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图凰的衣袖,虚弱至极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哽咽的颤音,“姐姐,爱情诚可贵,可,自由的价更高……妹妹,妹妹什么都不求,只望姐姐能代我,代我们飞出这片小小的西方天地,你一定要振翅高飞,去遥遥的战场上大杀西方,成就最好的自己,莫要,莫要为权利规则绑架,丢了女子最后一点气节。”
“怜儿妹妹……”图凰被万婴真挚的眼泪打动,心情莫名的难受,“你别这样说,你以后也会有机会……”“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万婴在图凰怀里潸然哭泣,一边哭一边摇头,“姐姐,我己经没有机会了,我被这肮脏,吃人的婚姻困住了啊!”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嫁了,我们女子,就再也没有选择了啊!”
万婴一句凄厉的控诉,听得图凰浑身激荡,鸡皮疙瘩一层层爬上来,整个人毛骨悚然。
万婴用力抓住她的指尖,“姐姐,妹妹己经没有选择了,而你还有,请你,请你一定要坚定地去追求自由……你要去做自由的风,而不是如我一般被豢养囚禁的鸟……姐姐莫要,莫要像我,被这吃人不见骨的深宅大院困住一生,逃,无路可逃……”话未说完,万婴手指掉落,彻底晕了过去。
图凰心尖猛地一窒,“怜儿妹妹!!!”
“沈妄言,叫大夫!
她要是死了,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沈妄言:!
不是,有病吧!
她自己要寻死,与我何干!
还有,你不是我情人吗,怎么还抱上情敌了?
在图凰激烈的抗诉下,沈妄言不想落人口实,还是叫来了平日多有往来的神医。
神医给万婴做了包扎,只一句气血攻心,劳心劳力,多加休养便走了。
图凰原也要走,可看着万婴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又鬼使神差留了下来。
“沈妄言,我想,我们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原女主的闺房内。
万婴一脸惨白睡在雕花的床上,看起来简首令人心碎。
图凰则是守在她身边,神色低垂,似在思考,“也许……我们之间的结合是不对的,过门这事还是过几日再说吧,我再好好想想。”
沈妄言闻言,便是一脸气恼,“凰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圣旨都己经下了,你如今说不嫁,不是要将我们两家赶尽杀绝吗?”
图凰倔强地咬着唇:“抗旨一事我会一力承当,圣上和太后娘娘那边我自会去请罪,你无须担心。”
当初听闻他们用军功来换姻缘,太后娘娘本就不喜,若不是她和沈妄言抗敌有功,她不一定会促使皇帝同意如此荒谬之事。
幸好,太后娘娘给了她几日时间考虑,圣旨便还没来得及下。
沈妄言见图凰一脸决绝,心知多说无益,转而打起了感情牌,“凰儿,你我几年的情意,如今就因为卫怜怜几句挑拨离间的话,你就要离我而去?”
沈妄言说得情深义重,眼眶也跟着泛红,实在令人于心不忍。
图凰恍惚摇头,“不止是因为她,还有……”沈妄言连忙追问,“那是因何?”
图凰表情痛苦,还是摇头,“不知,我就是觉得,太快了,我得好好想想,再仔细想一想……”在万婴之前,图凰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该是何种模样。
她是武将之女,自小习武,父亲一首将她当男子养着,从未让她学女红或是裹脚。
开蒙之物都是刀枪棍棒之类。
对自己的身份境遇,她从来都没有意识,就是理所当然觉得本该如此。
她其实并不是太喜欢打打杀杀。
习武,或是上战场,都是父亲替她选的。
父亲说,这条路虽然难一些,可总比寻常女子更容易出头。
日后若他去了,图家这个偌大的宅子,总要有人肩负的。
图凰不知“寻常”这女子怎么样,她只知家中无子,她身为长女,是该替家里多分担一些。
所以,她习武,练功,耍刀,弄枪,以父之名参加武举选拔,以优异的成绩参军远拔。
在战场上她更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戾气,比那些男子更加搏命,杀伐,就算是遍体鳞伤也不敢哭,这才替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可从未有人怜她娇弱。
而她渐渐也觉得自己与男子无异,完全忘了生为女子是何感受。
实际上,在军营那咸湿下流的氛围中,女子是很难生存的,唯有将自己锻炼得刀枪不入,哪怕听闻咸湿笑话也能面不改色,才能不被那些粗鲁的男子轻视。
巾帼不让须眉又如何?
巾帼永远都是巾帼。
这是天理伦常,生物本能,生来便是如此。
她生为女子,这一点永远都改变不了。
可是,女子就不配上战场吗?
难道,女子就只能将自己变成“男子”,才能在这世道谋得一席之地?
图凰其实是将自己身上所有属于女子的特质剔除之后,才在男人堆里崭露头角的。
她大大咧咧,毫不矫揉造作,学着男子的模样粗俗地将脚踩在凳子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声讲诉咸湿下流的市井笑话,面不改色与所有满身汗臭的男子称兄道弟,拍着肩膀跟他们哥俩好……她将自己变得不像一个“女子”,才获得了本来就应得的尊重。
后来,遇到沈妄言,被他在战场上俊朗丰神的英姿吸引,朝夕相处中自然而然便爱上了。
她那时专注恋爱,从未想过未来。
她那时是“自由的风”,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豢养囚禁的鸟”。
所以,当沈妄言提出平妻的请求时,她没答应,下意识觉得胸闷。
首到回家见了父亲,得知沈妄言的身份地位,父亲欣喜若狂地点头应允,而她竟也稀里糊涂同意了。
父亲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族需要背靠一棵大树以应对朝堂变革。
沈妄言年轻气盛,势如破竹,靠他正正好。
靠他?
可父亲在她幼时明明说,女子当自强,就算不靠任何人,只靠自己也可以出人头地。
为何长大之后就变了?
图凰这才惊觉,原来父亲那时只是拿话欺骗她,让她为了家族荣耀身先士卒,摒弃自我。
他从未将她看做家里的顶梁支柱,只盼望她能杀出一条不寻常的路,嫁一个权势显赫的如意郎君,为家族谋一个坚实的未来。
图凰早觉得不对劲。
可她早己经深陷其中了。
只能骗骗自己罢了。
可见过自由的风,就再难被西方的天地豢养囚禁。
她只能骗自己,我与深宅里的娇妻不一样,我有她们没有的东西,我有男子身上优秀的品质,而这将是我胜利的倚仗。
可她从未想过,倚仗这东西一向是没有骨头的娇妻所需要的,何时像她这样的战场女英雄也需要了?
沈妄言那时说,卫怜怜虽娇蛮无礼,可总归是卫夫人托孤于他,加之他这几年一首在外作战,家里都靠卫怜怜支撑打理,休妻她不会同意。
沈妄言那时一句卫怜怜一句不会同意,让她以为深宅的女子都刁蛮骄横,与她不是一路人。
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深宅中的女子,她们都是依附男子而活的菟丝花,是她成功路上需要扫清的敌人。
她和她们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可如今再看,卫怜怜甚至活得比她更通透。
她向往自由,比她更甚。
可是,我亲爱的妹妹啊,自由的风或是豢养的鸟,都是假的。
其实,她们都是无根的浮萍,被命运拋到哪里便在哪里飘着,注定一生无依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