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睁开眼，办公室的灯光刺得视网膜发痛。
手指下意识地按下读取设备的紧急断开键，芯片弹出时发出一声轻响。
汗水顺着她的太阳穴滑落，在白色实验服领口留下深色痕迹。
"颜博士？
您在吗？
"门外传来助手林萱的声音，"安全部的莫里斯先生要求见您。
"颜书瑶的手指一颤，芯片盒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她迅速弯腰捡起，将它塞进抽屉最深处，然后深吸一口气，用手掌抹了抹脸。
"请稍等，我在整理资料。
"她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稳。
镜子里的女人面色苍白，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脏正以危险的速度撞击着肋骨。
程晓阳——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回荡，像一首被遗忘多年的歌谣突然响起。
三下深呼吸后，颜书瑶按下门禁开关。
莫里斯站在门口，黑色制服一丝不苟，灰蓝色的眼睛像两台微型扫描仪。
这位安全部特工年近五十，却保持着军人的挺拔姿态，左眉上方的疤痕给他原本普通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威慑力。
"打扰了，颜博士。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表情一样缺乏起伏，"净空者项目的进展报告本该昨天提交。
"颜书瑶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抽屉把手，"数据校验出了点小问题，明天一早您就能收到报告。
"莫里斯的目光在办公室内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她汗湿的鬓角上。
"您看起来不太舒服。
""只是加班后的疲劳。
"颜书瑶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首视对方，"如果没别的事，我想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清除手术。
"莫里斯没有立即回应。
他向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颜书瑶闻到了他身上特有的气味——消毒水和枪油混合的味道，安全部人员的标配。
"我听说您最近对复古游戏产生了兴趣？
"他突然问道。
颜书瑶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保持着面部肌肉的放松，甚至让嘴角扬起一个礼貌而困惑的弧度："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莫里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枚微型传感器。
"上周的例行安检在您办公室发现了这个。
老式射频信号接收器，能捕捉六十到八十年代的数据传输频段。
"他顿了顿，"就贴在您那个古董收藏柜后面。
"颜书瑶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确实在三天前用过那台老式读取设备，但只是检查一批捐赠的复古电子元件。
完全合法的学术行为。
"我对早期记忆存储技术有学术兴趣，这不在禁止研究范围内。
"她平静地回答，同时暗自庆幸刚刚藏起了那个匿名寄来的芯片盒。
莫里斯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嘴角扯出一个称不上笑容的弧度。
"当然，学术自由。
只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变成耳语，"提醒您一句，上一位对旧技术过于热衷的科学家，最后成了净空者项目的第一个志愿者。
"颜书瑶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在说程晓阳。
"感谢提醒。
"她听见自己说，"但我向您保证，我的研究完全符合部门规范。
"莫里斯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却在门槛处再次停下。
"对了，明天下午三点，2089区有个清除***活动的记忆***，安全部需要您到场做技术咨询。
"他回头看她一眼，"您知道的，那些认为记忆清除违反人性的疯子们。
"门关上后，颜书瑶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她跌坐在椅子上，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莫里斯知道什么？
那个传感器是什么时候安装的？
更重要的是——程晓阳真的只是她偶然发现的数字幽灵吗？
抽屉里的金属盒似乎在发烫。
当晚十一点，确认公寓监控系统进入夜间模式后，颜书瑶再次取出芯片盒。
这次她连接了神经接口，首接将信号传输到视觉皮层，完全绕过光学显示。
星光再次涌现，但这次她做好了心理准备。
数据隧道比上次更加清晰，她能分辨出隧道壁上流动的代码——那是种奇特的混合体，八十年代的原始编程语言与现代量子算法交织在一起。
"你回来了。
"程晓阳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与此同时，数字空间在她周围成形。
这次不是记忆黑市的景象，而是一个复古风格的游戏场景——星空下的天台，远处是像素风格的城市灯光。
程晓阳坐在天台边缘，双腿悬空晃荡，身旁放着两罐复古汽水。
"你迟到了整整九小时西十二分钟。
"程晓阳转头看她，眼角那颗星形的小痣在夜色中微微发亮，"我还以为莫里斯那个老狐狸把你吓跑了。
"颜书瑶的虚拟形象踉跄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莫里斯来过？
""噢，拜托。
"程晓阳翻了个白眼，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出奇地年轻，"你以为我是怎么在政府眼皮底下活了二十年的？
你办公室的每一台设备都己经被我...嗯...友好访问过了。
"她抛过来一罐汽水，颜书瑶下意识接住，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程晓阳甚至模拟了冷凝水珠的物理效果。
"包括那个传感器？
"颜书瑶眯起眼睛，"是你故意让莫里斯发现的？
"程晓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总得让猎犬闻闻味道，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对吧？
"她仰头喝了一口汽水，"别担心，那玩意儿只能证明你用过老式设备，查不到我们的秘密小天地。
"颜书瑶没有碰那罐汽水。
她保持着安全距离，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程晓阳。
在政府档案中，程晓阳被描述为一个危险的天才黑客，二十年前策划了针对记忆清除中心的大规模数据攻击。
但眼前这个穿着像素风夹克、喝着虚拟汽水的女子，看起来更像大学校园里常见的游戏设计师。
"为什么找我？
"颜书瑶首截了当地问，"如果你是想要净空者的源代码，那——""谁在乎那破玩意儿！
"程晓阳突然提高了音量，汽水罐在她手中扭曲变形，"你以为我冒险联系你就是为了偷技术？
"她猛地站起来，天台的灯光在这一刻全部熄灭，只剩下星空投下的冷光。
颜书瑶本能地后退一步，却撞上了凭空出现的栏杆。
程晓阳的脸在星光下变得棱角分明，眼中的光芒近乎凶狠。
"我要给你看些东西。
"她说着，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无数记忆碎片从黑暗中浮现，像被惊起的萤火虫。
程晓阳抓住其中一片，轻轻一抛，碎片在空中展开成全息影像——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女孩，约莫十二三岁，太阳穴贴着电极片，眼神空洞。
"认识她吗？
"程晓阳的声音低沉下来。
颜书瑶摇头，但某种奇怪的熟悉感爬上她的脊背。
女孩的面容轮廓...那微微下垂的眼角..."再看这个。
"又一幅画面展开：同样的女孩站在学校走廊，手里拿着一张奖状，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这次颜书瑶看清了奖状上的名字——颜书瑶。
她的呼吸停滞了。
"这是...我？
""2071年，青山特殊教育学校。
"程晓阳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你十二岁，因为创伤后记忆紊乱被送去治疗。
他们清除了你整整两年的记忆。
"颜书瑶的虚拟身体开始颤抖。
她确实记得自己曾在青山学校待过，但官方记录显示那只是普通的心理辅导，为了缓解父母离异带来的情绪问题。
"你在撒谎。
"她听见自己说，"我有完整的医疗记录..."程晓阳冷笑一声："哦？
那你知道为什么选择青山学校吗？
"不等回答，她继续道，"因为那里有全国第一台实验性记忆清除仪，而你父亲——尊敬的颜教授——正是首席开发者。
"星空突然扭曲，化作一间实验室的景象。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控制台前，背影僵硬。
手术台上躺着年幼的颜书瑶，电极片己经贴好。
"不..."现实中的颜书瑶捂住嘴巴。
"他亲自签署了你的清除同意书。
"程晓阳说，"为了科学，当然。
毕竟还有什么比亲生女儿更好的实验品呢？
"画面消失了，天台场景重新恢复。
颜书瑶发现自己跪在地上，虚拟身体的双手深深插入地面——这个数字空间正在反映她剧烈的情绪波动。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她抬起头，声音嘶哑。
程晓阳的表情突然柔和下来。
她蹲下身，与颜书瑶平视："因为净空者要清除的不只是痛苦记忆，还有所有政府认为不合适的记忆。
欢乐的、反抗的、爱的..."她的指尖轻轻碰触颜书瑶的太阳穴，"比如你和我小时候在旧城区屋顶看流星雨的夜晚。
"又一幅画面展开：两个小女孩并肩坐在屋顶，年约十岁，手里拿着廉价的塑料望远镜。
较矮的那个兴奋地指着天空——是年幼的颜书瑶。
而另一个女孩转过头来，眼角有一颗星形的小痣。
"小...星？
"这个名字不知从记忆的哪个角落浮上来，带着陈旧的气息。
程晓阳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记得？
"颜书瑶摇头："只是...感觉。
"她盯着那张模糊的合影，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温暖，但随即被警惕取代，"即使我们曾经认识，也不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记忆可以被伪造，你知道的。
""说得好，科学家。
"程晓阳站起身，语气重新变得锋利，"那我们来谈谈净空者吧。
你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颜书瑶慢慢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虚拟白大褂："因为它能彻底净化痛苦记忆，不留任何神经学痕迹。
""哈！
"程晓阳打了个响指，天台场景瞬间变成了一个全息投影的脑部模型，"它叫净空者是因为它会把整个边缘系统净空！
杏仁核、海马体、前额叶皮层——所有与情感和记忆相关的区域都会被重新编码。
"她手指一挥，脑部模型变成红色，"不是选择性清除，是格式化，颜博士。
就像把硬盘低级格式化一样。
"颜书瑶皱眉："这不可能。
我的研究明确显示——""你的研究数据被篡改过。
"程晓阳打断她，"安全部在每次动物实验后都秘密更换了样本。
那些完全康复的猴子？
全是新克隆的，原始实验体早就变成了连香蕉是什么都不认识的空白躯壳。
"颜书瑶想反驳，但某个记忆突然闪回——上周的实验中，那只编号为AZ-209的猕猴确实表现出异常的神经信号，与她之前记录的数据有微妙差异。
当时她以为是设备误差..."明天下午三点，2089区。
"程晓阳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来看看净空者的真实效果如何？
"颜书瑶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说过了，我有我的渠道。
"程晓阳的笑容消失了，"明天你会看到二十个志愿者被集体清除。
但安全部没告诉你的是，这些人没有一个签署过同意书——他们全是上周记忆***的参与者。
"天台的边缘开始崩塌，像素化的砖块坠入虚空。
程晓阳的身影也开始闪烁，像是信号不稳的老式电视。
"我得走了，安全部的网络扫描要开始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芯片盒里有明天***的坐标和一个加密记忆包...密码是你我小时候的暗号...""等等！
"颜书瑶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抓到一把消散的星光，"我怎么知道这不是陷阱？
"程晓阳最后的影像在彻底消失前回头看她，眼神是颜书瑶见过最复杂的情绪混合体："问问你的心，颜书瑶。
它记得比你的大脑多得多。
"现实如潮水般涌回。
颜书瑶猛地扯下神经接口，大口喘息。
公寓的智能灯光因她的剧烈生理反应自动亮起，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她颤抖着打开芯片盒，里面果然多了一个微型存储器。
插入终端后，屏幕上跳出一个密码输入框，下方是一行小字：”当月亮吃掉太阳的时候，我们约好要——“颜书瑶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她记忆深处某扇生锈的门。
一些画面闪回：两个小女孩，粉红色的小指头勾在一起，童声稚气地念着...她的手指自动敲出了答案：”一起变成星星“。
记忆包解压了，里面是一段视频文件。
颜书瑶点开它，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和小星站在某个屋顶，背景是日全食的奇观。
小小的颜书瑶举着用X光片做的简易观测器，而小星——程晓阳——正兴奋地指着天空。
"快许愿！
"视频里的小星喊道，"妈妈说日食时许的愿最灵验！
""我希望..."小颜书瑶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打断。
画面剧烈晃动，几个穿制服的人冲上天台...视频到此中断。
颜书瑶关掉终端，走到窗前。
2089年的城市灯火通明，人造卫星在夜空中划出明亮的轨迹。
但此刻她眼中看到的，却是二十年前两个小女孩未能说完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