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蝴蝶牌缝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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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院的消毒水味混着婴儿的奶腥气,周桂兰在陪护椅上睁眼到天亮。

窗外扫帚划过水泥地的声音刚响起,她就用凉水抹了把脸。

"妈,弟弟不烧了。

"晓芸揉着眼睛递来铁皮盒,里面装着张建国换好的零钱——五十张皱巴巴的十元旧钞,每张都带着菜市场的葱蒜味。

周桂兰抽出三张塞给女儿:"去食堂买肉包子。

"等晓芸蹦跳着走远,她转身把剩下的钱卷成小捆,藏进儿子襁褓的夹层里。

"周师傅,"张建国拿着账单进来,"孩子还得观察三天...""我晚上来接。

"她系紧围巾,突然压低声音,"张大夫,能借您电话用用吗?

"公用电话亭的金属键盘冻得粘手。

周桂兰拨了三次才接通,听筒里胡大姐的嗓门震得她耳膜疼:"桂兰!

黑皮的人把缝纫机扣了!

说你男人欠他们...""我半小时到。

"她挂断电话,看见玻璃倒影里自己发青的眼圈。

雪地反光刺得人流泪,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车间——那年突击赶工出口订单,她连续加班36小时,最后晕倒在缝纫机前。

老刘巷子口的地下室比想象中更逼仄。

胡大姐跺着脚在铁门前张望,围裙上沾着糖炒栗子的焦糖渍:"要不算了?

那缝纫机旧得...""里面有晓芸的学费。

"周桂兰摸出剪刀,刃口在昏暗楼道里泛着冷光。

不是裁布的那把,是昨晚抵过王志强喉咙的大家伙。

地下室铁门虚掩着,黑皮翘着二郎腿坐在她的蝴蝶牌缝纫机上。

机器皮带断口垂在地上,像条被斩首的蛇。

"周师傅,"黑皮虎口的蝎子纹身随着抛硬币的动作蠕动,"王哥说您会来赎货。

"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亮缝纫机侧面的刻痕——那是晓芸五岁时学写字划的。

周桂兰盯着刻痕,突然笑了:"皮带都断了,这破机器值几个钱?

""连本带利八百。

"黑皮的小弟亮出欠条,王志强歪歪扭扭的签名旁边按着血指印。

周桂兰走近两步。

霉味混着男人们的汗臭,她却在黑皮皮衣领口嗅到熟悉的百雀羚味道——是筒子楼刘婶常用的雪花膏。

"大兄弟,"她突然用东北话套近乎,"你这皮衣该上油了。

"剪刀尖轻轻划过黑皮肩膀,挑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线头,"上次补的地方开线了。

"黑皮条件反射地摸肩膀,硬币叮当掉在地上。

周桂兰弯腰去捡,露出后颈一块烫伤疤。

那是车间起火时,她为抢救样布留下的。

"您这是..."黑皮神色变了。

去年冬天他老娘被煤烟熏倒,正是三纺厂下岗女工组成的义务救护队抬去医院。

"机器我拿走。

"周桂兰把三十张十元旧钞排在缝纫机台面上,"剩下的月底还。

"钞票散发的葱蒜味里,黑皮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摆摆手,小弟们不情不愿地让开路。

周桂兰弯腰检查机器时,听见他小声说:"周姐...王志强昨晚在红浪漫赌场押了房本...""我知道。

"她平静地拆下缝纫机头,"劳驾兄弟帮我抬到三轮车上。

"胡大姐的丈夫老赵蹬车时,周桂兰把儿子裹在棉袄里坐在后斗。

缝纫机用麻绳固定着,随颠簸发出零件松动的声响。

路过百货大楼时,她突然喊停。

"赵哥,帮我盯五分钟。

"化妆品柜台的小妹正在打瞌睡。

周桂兰指着玻璃柜里的百雀羚铁盒:"要那个。

"见对方打量她的蓝布工装,又补充道,"给婆婆买的。

"铁盒要六块八。

她数出七张沾着葱味的十元票,收银员找零时多塞了包蛤蜊油:"大姐,这个治皴裂好。

"回到三轮车上,她把百雀羚塞给老赵:"给胡姐。

"见对方愣怔,又指指后视镜——黑皮的小摩托远远跟着,后座上的红围巾正是刘婶过年戴的那条。

"我早说刘寡妇跟黑皮..."老赵恍然大悟,突然压低声音,"桂兰,听说王志强把房本输给副厂长了?

"后视镜里,黑皮的摩托拐进了派出所胡同。

周桂兰把儿子的小手塞回襁褓,摸到那卷钱还在。

婴儿在她怀里发出小猫般的呜咽,像是知道妈妈正在下一盘大棋。

夜市刚支起的灯泡下,胡大姐用火钳帮她把缝纫机皮带接好。

烧红的铁条烙在橡胶上,腾起带着焦臭的白烟。

"能用,就是针脚不匀。

"胡大姐试了试机器,"桂兰,要不你先...""今晚就出摊。

"周桂兰从工具筐里翻出半卷的确良布头,"晓芸,帮妈穿线。

"女儿熟门熟路地捻起线头,对着灯泡眯眼穿针。

这手法是六岁起练的,当时她够不着缝纫机踏板,就坐在妈妈腿上帮忙理线。

第一单生意来得意外。

穿工商制服的胖男人蹲在她的摊位前:"同志,裤裆开线了..."周桂兰认出是昨天假装没看见晓芸的红袖标。

她二话没说踩动缝纫机,针脚细密得像是机器从没坏过。

"多少钱?

""不要钱。

"她递过剪下的线头,"劳驾您...下周二的检查..."红袖标笑了,往她筐里塞了张纸条:"我媳妇在轻工局,他们招临时质检员。

"夜市收摊时,周桂兰数了数收入:西十七块六毛。

她把零钱卷成小卷塞进铁皮盒,突然发现筐底粘着颗扣子——是王志强常穿的那件灰衬衫上的。

晓芸己经趴在缝纫机旁睡着了。

周桂兰轻轻拆开襁褓里的钱卷,抽出三张十元票,和那颗扣子一起包进手帕。

剩下的原样塞回,只是每张都做了记号——她用缝衣针在毛主席衣领处扎了个小孔。

筒子楼黑洞洞的窗口说明王志强不在家。

周桂兰把睡着的女儿交给对门张阿姨,转身走向派出所亮着红灯的值班室。

"报案。

"她把包着钱和扣子的手帕推给值班民警,"我丈夫赌博,这是证据。

"老民警翻开手帕时,扣子滚到了登记簿上。

他盯着看了会儿,突然抬头:"周桂兰?

三纺厂的?

我老伴是你救的!

"去年车间起火时,她确实从浓烟里拖出过个老太太。

周桂兰还没反应过来,民警己经抓起电话:"小刘!

马上带人去红浪漫!

重点查那个棉纺厂的..."走出派出所时,雪又下了起来。

周桂兰在路灯下摊开手掌,雪花落在虎口的老茧上,久久不化。

那茧子硬得像块盾牌,护着她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铁皮盒里的硬币,襁褓中的钱卷,还有缝纫机侧面的刻痕。

明天要去医院接儿子,要去轻工局面试,要修好缝纫机的送布牙。

但此刻,她只是站在雪地里,听着远处隐约的警笛声,第一次觉得寒风也没那么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