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姝跪坐在黄花梨案几前,看着铜镜里母亲将一支鎏金点翠步摇插入她的发髻。
"今日内务府的公公就要来接人,你给我仔细些。
"林夫人指尖划过女儿鸦青的鬓发,金镶玉护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镜中少女垂着眼睑,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两弯浅影,像极了早春未开的玉兰。
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丫鬟碧荷捧着妆匣进来时带进一阵冷风。
静姝望着铜镜右下角裂开的细纹,那是去年生辰弟弟顽皮磕碰的痕迹。
此刻那道裂纹正横在她脖颈处,宛如一道无形的枷锁。
"夫人,前院传话来说车马备好了。
"碧荷的声音带着颤,妆匣里的珠花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林夫人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静姝感觉头皮一紧,那支步摇的银链子便簌簌地扫过耳垂。
藏书阁的霉味混着焚烧的焦糊气窜入鼻腔时,静姝正蹲在楠木书箱前。
昨日新得的《漱玉词》还未来得及誊抄,此刻却在火盆中蜷曲成灰蝶。
火星子溅上手背,她猛地缩回手指,听见身后传来裙裾拖地的窸窣声。
"这般晦气东西,烧干净了才好。
"林夫人立在月洞门前,秋香色马面裙摆扫过青砖上未干的水渍,"你当自己还是翰林家的小姐?
你爹的病..."话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静姝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银丝,想起半月前在父亲病榻前听到的话。
太医院的方子要用百年老参做药引,可林府的库房,连给丫鬟做冬衣的银钱都支不出了。
宫轿的锦帘放下时,静姝听见碧荷压抑的抽泣。
轿厢西角悬着的鎏金香球晃出细碎的光,在她藕荷色裙裾上投下流动的斑纹。
指尖抚过袖中硬物,是今晨从火盆里抢出的半片残页,焦黑的边缘还留着"知否"二字。
神武门的朱漆在秋阳下红得刺目。
静姝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长长的夹道,听见自己裙裾上的玉禁步撞出清冷的声响。
两侧宫墙高耸,投下的阴影像两柄合拢的巨剪,将她十六年的过往齐齐裁断。
"林氏女,年十六,父原任翰林院编修。
"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
静姝跪在冰凉的青砖上,嗅见御前龙涎香混着檀木的气息。
鬓边的步摇垂珠扫过颈侧,让她想起晨起时母亲颤抖的手。
"倒是读过几本书?
"珠帘后传来女声,像玉磬碰着冰片。
静姝伏得更低些,额角贴着袖口暗绣的缠枝纹:"略识得几个字。
"暮色漫过飞檐时,静姝被分派到西六宫的藏书楼。
领路的宫女提着绢灯,火光在宫墙上曳出摇曳的影。
路过一口青石井台时,老宫女突然驻足:"姑娘可知上个月李选侍就是在这儿投的井?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井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静姝拢紧身上半旧的灰鼠斗篷,摸到袖中那片焦黄的纸页。
藏书楼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颤,惊起寒鸦掠过残缺的月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