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子清掏出手机,理了理头发和妆容,迈步往牙科走。
科室里人不多,傅医生正对着电脑和实习生讨论什么。
言子清犹豫了一下,喊:“傅医生。”
围着傅医生的实习生们也纷纷回头。
“我看牙……”“调牙套是吧?”
傅医生问。
言子清点头。
“第九个月?”
“嗯。”
言子清说完,颇有些慷慨赴死的架势躺在躺椅上。
头顶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一群实习生围着言子清,带着口罩和一次性手术帽,只露着眼睛,齐刷刷地围着看她。
看着傅医生缓步临近,言子清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心态闭了眼。
…………“呼!”
出了科室门,言子清呼了口气,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还有一个月。
傅医生说牙的调整状况不错,下个月就可以摘了。
总算到头了,言子清暗暗感叹。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里面是位年轻男性,羽绒服敞开着,里面是深色西装。
鬼使神差地,言子清抬头看他。
留着清爽的板寸,鼻子高挺,神色淡漠。
像是冬日里被雪埋了半身的青松,清雅冷峻。
言子清觉得空气有一瞬凝滞,但下一秒这凝滞就被打破。
男人大步走出电梯。
言子清侧身看了一眼,又觉得不礼貌,收了目光,走进电梯。
医生?
患者?
言子清莫名想到那句:“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冬日里Q市格外萧索,枝丫光秃秃的,不见半点绿意,天色也被一层灰雾笼罩着,暗淡衰败。
Q市临海,冬季多风,气温未必低,可被风一吹,冷气首往骨头里钻。
言子清被冻得哆嗦,但公交车却迟迟不来。
她刚掏出手机,准备查一查公交车什么时候来,打眼却看到一排熟悉的电话号码。
风吹得手生疼,僵硬得难以弯曲,言子清划了半晌也没挂断,最后索性关了屏幕,假装自己没看见。
公交车姗姗来迟。
言子清上车,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手机。
微信里显示着十几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同一个山水头像。
言子清点开对话,输入了半行字,却又全部删掉,犹豫半天,也没发出一条消息。
车窗外景色变换,辽阔的海面上飞着几只海鸥,偶尔发出尖锐的叫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言子清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回复:“上午在忙,没接到电话。”
言子清本以为下午会接到电话,时时刻刻留意手机,但仿佛跟她作对似地,一整个下午手机也没响。
晚上十一点刚过,言子清正在洗漱,手机却突然响起。
满嘴的泡沫,她匆匆漱了口,小跑着去接电话。
刚拿起手机,电话的界面却消失了,只留着未接号码的信息。
两秒不到,电话界面又一次跳出。
“喂。”
言子清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地从自己的体内流走。
“你的手机是摆设吗?
为什么总不接电话!”
对面的男声愤怒到了极致,声音震耳欲聋。
“在洗漱,没接到。”
惯常的,言子清的声音有点抖。
“早上为什么不接,你回个电话能怎么样?”
对面喘着粗气,出声质问。
手机里隐约传来一个让他不要生气的女声。
言子清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任何话,举着手机发愣。
“你今年还不回来?”
“……不回来,我找了个假期工,包吃包住。
年后就实习了。”
手机里一阵沉默。
言子清又开口:“在家待不了几天,一来一回机票挺贵……”嘟的一声忙音,手机被挂断。
隔了一会,微信又收到五千的转账。
言子清退了转账,回复道:“不用,我有钱。”
第二天是周一,言子清的轮休结束,继续上班。
她临放假在学校附近的地铁站找了安检员的***,工作倒也轻松,还提供食宿,空出来的时间还能写一写论文,两全其美。
午饭时间,手机跳出一条消息。
“你今年又不回来?”
发信人是张春梅。
“不回,我找了***。”
“女孩子在外面要多注意,自尊自爱。”
言子清看到这条消息一愣,仍旧礼貌回复:“好。
谢谢阿姨关心。”
言子清眼神停驻在那句自尊自爱上,又自嘲地笑了一下,闷头吃饭。
吃完饭,她发现刚才的对话框里有一条语音消息,一条红包信息。
点开消息,发现是小志。
小孩子的声音软糯,莫名治愈。
他在语音里说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年了,我给你发大红包。”
言子清复制了之前的信息,临发却又改成:“姐姐在工作,过年不回来了。
谢谢你的红包,但应该是我发给你。”
言子清退回了红包,又挑了个可爱的红包封面,塞了两百块钱,发给了张春梅。
临近春节,各处似乎都张灯结彩,过年的氛围在路边贩卖的春联、福字,商店门前的红灯笼下愈加浓郁,言字清被毕业论文搞得焦头烂额。
偶尔下班路上看到街上的红灯笼,才意识到的确是快要过年了。
除夕当天言子清趁着超市没关门囤了一大堆速食,给她送外卖的是个三十几岁的阿姨。
放下东西临走的时候祝她节日快乐。
冬日的暖阳之下,阿姨顶着被风吹红的脸,说得真挚。
莫名的,言子清有一瞬间觉得她很像记忆中的某个人。
但光影变化,除过那一瞬,眼前人和记忆中的脸却不能重叠。
“谢谢,你也节日快乐。”
工作群里发着红包,班群里飘满了祝福,204宿舍群里舍友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来年的计划和论文。
言子清跟风在各个群里发了祝福,又给许久未曾联系的父亲和继母发了祝福。
和往年一样,小志给她打了视频电话,在屏幕里亲亲热热地叫她姐姐。
小志举着手机摄像头转了一圈,礼貌地和视频里那些并不怎么熟悉的人打招呼。
最后是父亲,双方不善言辞,眼瞪眼看了半天,最后互发了个红包算是结束。
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有收。
第二天言子清发现支付宝里多了2万的转账。
、父亲写了一句简短的备注:“实习用。”
年后开始实习,租房,吃饭,的确处处需要钱,虽然言子清有一点存款,但和需要花的金额比起来,的确是杯水车薪。
言子清没退回转账,犹豫良久,将对话框里的谢谢换成了个好字。
初七一过,新年的氛围的淡了不少,言子清一方面抓紧时间给论文结了尾,预备稍做修改后发给导师,另一面陆陆续续地向各个公司投简历。
入职实习还算顺利,投出去数不清的简历终于有了回音,言子清那颗因预备实习而紧张的大脑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言子清趁热打铁,面试完首奔租房中介。
看了好几天最后花了两千租了个小房间,虽然通勤时间需要一个小时,但合租的室友看起来干净整洁而且房子采光交通都堪称优秀。
告别***的宿舍,搬进小小的合租房,看着自己亲手布置的小卧室,言子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虽然前路注定漂泊,但至少隐约可见一条细窄的小道。
幸运之所以被称之为幸运,大约是因为它的不可预见性。
言子清没想到自己能再遇见那个人。
在电梯关门的最后一刻冲进了电梯时,言子清想:“这大概是自己最近一周以来坐电梯最幸运的一次。”
转头的瞬间,她却感受到了更大的惊喜。
上次电梯里的男人站在她的左侧。
和上次差不多的打扮,不同的是,长棉服里的西装变成了黑色。
两人原本隔着一拳的距离,二楼又陆续上了好几人,最终挤得言子清和他手臂挨着手臂。
离得近,言子清很容易就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味道和人一样,很干净,带着若有若无的松香味。
很好闻,言子清有一瞬好奇这是香水味或者其它什么味道。
电梯到了,言子清和他同时出了电梯。
拐角的时候,言子清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男人。
长身玉立,站在楼道角落,像是在等什么人。
戴了十个月的牙套,摘了之后才发现效果显著,之前面部的轻微不平衡感得到调整,言子清出声感谢。
傅医生摘了口罩,露出洁白的牙齿灿然一笑,回复道:“不用谢。
医学的魅力。”
言子清亦抱之以微笑,出声道别。
她快速出了科室门,赶着回去上班,没注意到楼道角落里的两人。
“太感谢了,你果然是除了二毛以外我最得力的助手!
“傅冥鸿拍了一把温景行的背,出声赞美。
温景行:“……““这不是日夜操劳,一心工作嘛!
自然生活上就差一点。
“说罢,朝温景行挤了挤眼。
推着温景行往电梯口走。
“走了,带你去吃饭,刷我的卡!!”
“下次按小时计费。”
温景行语气冷淡,听不出什么起伏。
傅冥鸿没有丝毫在意,嘻笑出声:“没事,二毛还就行。”
傅冥鸿笑得欢快,顺手接过温景行手里的文件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