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镇滚烫的额头贴着他颈侧,腕间青鸾胎记忽明忽暗,像只垂死的萤火虫。
老郎中掀开药柜后的青布帘,油灯映出孩子青紫的唇色。
他两指搭上纤细的腕脉,眉间沟壑又深几分:"早产伤元,寒气侵了十二经。
""能救?
"岳山拇指摩挲着刀柄。
蓑衣上的雨水在地面汇成暗红的小溪,混着土匪的血。
老郎中从药柜第三层取下青瓷罐,苍老的手稳如磐石:"今夜先退热。
"白芷混着冰片在铜钵里捣碎,药香冲淡了血腥气。
银针淬过灯焰,精准刺入大椎穴时,岳山瞳孔微缩——这提针的手法,分明是军中医官救急的路数。
屋外骤雨砸得窗棂震颤。
司镇突然剧烈抽搐,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老郎中单手按住孩子天突穴,另一手将药汁灌入他口中:"抱紧了!
"岳山铁铸般的手臂竟在发抖,恍惚又见林氏咽气前抓着襁褓的模样。
三更梆子响时,司镇终于退了热。
老郎中擦拭着银针,灯影在皱纹里游走:"寒气入了根,每年九月必要发作。
"他将药包推过案几,"城西白云观有位玄真道长,或能调理先天不足。
""道长可信?
"岳山拇指无意识摩挲刀柄。
老郎中取艾绒的手顿了顿:"天启元年漠北雪灾,他用三车萝卜配桂枝汤,救活三百冻伤兵。
"苍老的手指突然点在药方处,"看见这味地龙没有?
就是跟他学的以虫通络之法。
"岳山盯着对方收针的姿势——三阴交落针时那记轻弹,正是军医防人假死的诀窍。
"先生在军中待过?
""永和三年汴河决堤,"老郎中吹熄两盏油灯,"老夫在伤兵营抬过三个月担架。
"黑暗漫上来时,司镇的胎记成了屋里唯一的光源。
后堂药香裹着雨气往人骨头缝里钻。
岳山靠着装甘草的木箱坐下,司镇蜷在他膝头,腕间青芒随着呼吸起伏。
孩子鼻翼翕动的模样,让他想起戍边时照料过的伤马——都是这般脆弱又倔强地喘着气。
"咳咳..."司镇在梦中咳了两声,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泪珠。
老郎中在前厅捣药的声响忽远忽近,当归混着艾草的味道,竟与记忆中的伤兵营药帐重叠。
五更天的雷滚过远山。
岳山低头查看司镇腕间的胎记,青光己弱成星子。
孩子忽然咧嘴笑了,睡梦里抓住他染血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让他僵了僵。
檐角铁马叮咚作响。
老郎中佝偻着背往门缝撒了把雄黄:"雨停了往西走,三十里有间驿亭能换马。
"晨光漏进医馆时,岳山瞥见药柜里整排青瓷罐上的红封——每个封口都系着军中特有的双环结。
怀里的司镇咂了咂嘴,胎记最后一次亮起微光。
岳山枕着剑柄阖上眼,最后一丝清明里,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军医帐——那些被他背出火海的伤兵,也曾这般抓着他的衣襟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