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共震
中央空调出风口漏下的冷风钻进后颈，让她想起三天前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清晨。
"把Western blot的结果调出来。
"刘耀的声音从生物安全柜后传来，带着防护面罩特有的沉闷感。
他正在处理患者来源的诱导多能干细胞，淡粉色培养基在超净工作台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王美秋滑动触控板的手顿了顿。
自从上周两人在动物房抢救实验鼠后，刘耀开始默许她参与核心实验。
此刻投影在墙上的数据，正是从母亲脑脊液中分离出的异常tau蛋白变异体。
"磷酸化位点比常规AD患者多三个。
"刘耀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实验服袖口蹭过她扎起的马尾，"这和我们在动物模型中发现的新型朊病毒样传播机制相符。
"玻璃器皿相撞的脆响中，王美秋闻到他身上混杂着PBS缓冲液与雪松香的气息。
这个距离能清晰看见他虹膜边缘的星芒状纹路——长期观察显微成像留下的职业印记。
突然爆发的电话***撕裂了实验室的寂静。
刘耀皱眉接通全息投影，公司法务部主管的虚像在培养箱蓝光中扭曲："刘博士，董事会要求暂停所有涉及人类样本的研究。
"王美秋的脊椎陡然绷首。
她认得这个声音——三天前在院长办公室，正是这个声音驳回了母亲加入临床试验的申请，理由是"非规范治疗史可能污染数据"。
"根据新修订的《生物安全法》第37条..."虚像的手指划过空中并不存在的文件。
"我们在用合规的iPS细胞系。
"刘耀用镊子夹起冻存管，液氮白雾在他眉间缭绕，"需要我向伦理委员会提交第43次实验记录吗？
"全息影像出现卡顿。
王美秋注意到刘耀左手正悄悄覆盖在某个触控键上——他刚刚切断了实验室的监控信号传输。
"别忘了你父亲还躺在VIP病房。
"法务主管的冷笑声像生锈的手术刀，"耀星科技的股价经不起更多丑闻。
"通讯切断的瞬间，王美秋看见刘耀颈侧跳动的血管。
他甩开防护面罩的动作太急，金属搭扣在颧骨划出细长血痕。
"我需要你母亲的脑活检切片。
"他突然转身，眼底泛着连续熬夜的血丝，"现在。
"***解剖室的无影灯亮得刺眼。
王美秋握着载玻片的手微微颤抖，冷冻切片机残留的寒意渗入指骨。
这是她从病理科废料箱抢救出的样本，标签上"诊断性穿刺-废弃组织"的字样被血迹晕染。
"左颞叶的泛素化包涵体。
"刘耀的瞳孔在电子显微镜目镜后收缩，"和渐冻症典型病理特征不符。
"他突然扯下实验手套，小指那道银色疤痕在灯光下泛冷。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载玻片边缘时，王美秋发现他的指纹几乎被显微操作磨平。
"二十年前秋园生物的那次事故..."王美秋的声音在福尔马林气息中发颤，"你父亲参与的基因治疗项目..."离心机突然发出的蜂鸣打断问询。
刘耀抓起震荡培养瓶的姿势像握住手雷，悬浮的干细胞团块在培养基中沉浮，如同微型大脑皮层。
"他们在神经生长因子里掺了朊病毒载体。
"他的喉结滚动，培养箱的蓝光在侧脸投下刑具般的阴影，"为了加速血脑屏障穿透。
"王美秋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记忆如显影液中的底片逐渐清晰——母亲总在深夜抚摸后颈的疤痕，那是她作为秋园项目护士留下的印记。
警报声骤然炸响。
压力传感器显示培养箱CO₂浓度异常，刘耀撞开安全柜的动作掀起一阵气流。
王美秋扑向应急阀门时，听见他近乎癫狂的低语："就是这样...朊病毒的错误折叠模式..."当失控的干细胞培养基喷溅到防护面罩时，王美秋在黏稠液体中捕捉到奇异的光泽。
那些本该透明的液体里，悬浮着针尖大小的金属颗粒。
"纳米磁珠？
"她扯住刘耀的袖口，"你们在细胞培养液里加磁性材料？
"男人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抓起离心管冲向质谱仪的动作，像极了急诊室抢救病人的外科医生。
***晨光穿透分子生物学实验室的落地窗时，王美秋正趴在分析报告上打盹。
刘耀的风衣不知何时盖在她肩头，残留着低温实验室的寒气与淡淡的咖啡渍。
"醒醒。
"移液枪枪头轻敲她手背，"你母亲血清里的重金属浓度超标400倍。
"王美秋瞬间清醒。
质谱分析图上耸立的铅元素峰刺破坐标轴，与她在法医毒理学课本上见过的慢性中毒图谱完美吻合。
"二十年前的基因载体需要磁性定位。
"刘耀将电子显微镜图像投射在空中，纳米磁珠在神经元突触间闪烁如星群，"这些氧化铁颗粒在脑组织沉积了二十年。
"王美秋的指甲陷进掌心。
母亲总说秋园事故后持续头痛，原来那些纳米颗粒早己沿着嗅觉神经侵入颞叶。
"董事会想隐瞒的不止是医疗事故。
"刘耀调出加密文件夹，1998年的实验记录在晨光中铺展，"当年72%受试者出现重金属中毒，却被归咎于饮用水污染。
"打印机突然开始自动吐纸。
王美秋抓起还在发热的纸张，泛黄的扫描件上签着母亲的名字——作为秋园项目的护理督导，她曾多次提交安全警示报告。
"我需要临床数据支持。
"刘耀将冷冻切片装进运输箱，干冰白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你母亲的治疗团队半小时后到。
"电梯镜面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王美秋盯着楼层数字跳跃，忽然开口："为什么选我合作？
""上周你调整电生理参数时，避开了所有易诱发癫痫的阈值。
"刘耀的镜片反射着跳动的红色数字，"这种首觉，只有长期护理神经病变患者的人才有。
"走廊尽头传来轮椅的辘辘声。
王美秋看见母亲的主治医师，身后还跟着三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
刘耀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体温透过橡胶手套传来诡异的温暖。
"记住，等会儿只说影像学特征。
"他的呼吸扫过她耳畔，"重金属中毒的事交给我。
"王美秋在会诊室坐下时，发现刘耀白大褂后腰处隐约隆起——那里别着便携式录音笔，红灯在布料褶皱间微弱闪烁。
"患者的海马体钙化灶非常特殊。
"刘耀切换PPT的姿势优雅如钢琴家，"我们建议采用新型螯合剂联合靶向治疗。
"王美秋注视着他游刃有余的侧脸，忽然想起实验室里那个被董事会威胁的男人。
此刻他藏在学术术语下的锋芒，与昨夜发现真相时的战栗，构成了科研工作者最真实的肖像。
当医药代表掏出镀金钢笔时，王美秋突然站起："三年前那家地下诊所，是耀星科技的子公司吧？
"满室死寂中，刘耀的轻笑像手术刀划开纱布："张总监，需要我播放三小时前实验室的监控录音吗？
"母亲的心电监护数据突然在手机屏上爆出红色警告。
王美秋冲向病房时，听见身后传来文件散落的哗响，以及刘耀冰冷如机械的宣告："现在开始，这个病例由我全权负责。
"***重症监护室的蓝光下，王美秋将额头贴上母亲的手背。
刘耀站在玻璃窗外签署文件的身影被拉成长长的阴影，与监护仪的波形图在墙面交织成命运的绳结。
当第一支螯合剂注入静脉时，王美秋在泪光中看见他竖起三根手指——这是实验室里实验鼠脱险时他们约定的暗号。
夜幕降临时，她在他办公桌上发现半盒冷掉的章鱼小丸子。
压在下面的纸条上写着分子式：C₆H₁₂O₆，后面跟着潦草的字迹："记得补充血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