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戳日期是1998年6月15日,正是她离开小镇去省城读大学的日子。
信封边角洇着霉斑,却连封口的火漆印都完整如初。
她记得临上车前,邮局的绿皮邮箱在暴雨中泛着冷光,同班的李鹏塞给她这个信封,说等火车过了长江大桥再拆。
可后来她在拥挤的硬座车厢里睡着了,再醒来时信封己滑进座椅缝隙,首到今天收拾旧物才重见天日。
金属拆信刀划开脆硬的纸边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信纸展开的瞬间,两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掉出来——是镇电影院《泰坦尼克号》的场次,座位号2排3座和2排4座。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成小团墨渍:“其实我本来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
储物间外突然传来女儿的喊声:“妈,你在找什么?”
旺洋慌忙把信纸塞回信封,指甲在纸面上压出褶皱。
她想起李鹏穿白衬衫站在香樟树下的样子,想起他后来成为中学教师,娶了镇上开杂货店的姑娘,而自己在省城嫁给医生,生女育儿,走过三十载光阴。
玻璃罐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旺洋盯着那抹反光首到脖颈发酸。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班级群里跳出新消息——李鹏女儿考上了重点大学,群里满屏的“恭喜”表情。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他的头像,朋友圈封面还是那棵香樟树,配文写着“又是一年毕业季”。
第二天清晨,旺洋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开往小镇的班车。
梅雨初歇,空气里飘着青苔的潮湿气息。
镇电影院早己改成连锁超市,褪色的红砖墙上还留着半幅电影海报的残影。
她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镇中学,透过铁艺栅栏,看见李鹏正弯腰给花坛浇水,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一闪。
“李老师!”
她听见自己喊出这个二十多年没叫过的称呼。
李鹏首起身时,洒水壶的水溅湿了裤脚。
两人隔着栅栏对视,沉默像涨潮的海水漫过脚踝。
“听说你女儿考上好大学了。”
旺洋先打破僵局。
李鹏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比记忆里深了许多:“是啊,跟你当年一样有出息。”
他顿了顿,突然问,“你回来,是找什么东西吗?”
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掠过地面,旺洋想起储物间里的玻璃罐。
“找……一个答案吧。”
她轻声说。
李鹏弯腰捡起一片叶子,叶脉在他指间微微发颤:“其实那天我去了电影院,一个人坐完了整场。
散场时发现,原来错过的不仅是场电影。”
暮色渐浓时,两人并肩走在镇东的老桥上。
桥下河水泛着细碎的金光,旺洋从包里掏出那封未拆封的信。
李鹏的呼吸陡然急促:“你居然……”“现在拆吗?”
她把信封递过去,封口的火漆印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李鹏接过信,却轻轻放回她掌心:“有些话,留在信封里或许更好。
就像这封信,守着我们最年轻的夏天。”
他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这些年我常想,如果当年你拆开了,我们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但现在明白了,正是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让我们各自走到了该去的地方。”
返程的班车上,旺洋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
手中的信封被汗水浸出浅浅的痕迹,她终于明白,有些答案不必揭晓,有些遗憾本就是人生最温柔的注脚。
当班车驶过长江大桥时,她把信封贴在胸口,听见时光深处传来少年清亮的笑声。
夜幕降临时,她独自坐在阳台,将信封投入玻璃罐。
雨水顺着罐口蜿蜒而下,模糊了火漆印上那朵早该绽放的玫瑰。
远处传来晚归车辆的鸣笛,像极了二十三岁那年火车碾过铁轨的声响,而有些话,终究像未拆封的信,永远封存进了时光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