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猛地拔高,她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浸着笑意的桃花眼。
少年倚在朱漆斑驳的门框上,玄色锦袍绣着暗纹云雷,腰间羊脂玉佩随着动作轻晃。
他手中的油纸伞斜斜撑着,伞面绘着墨色山水,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水花,倒像是从伞面画卷里流淌出来的溪流。
“姑娘这泥人,可是在等有缘人?”
他的声音带着京城官话特有的清朗,尾音却又沾了几分江南的婉转。
锦绣这才惊觉怀里还抱着未完工的泥娃娃。
今晨她在巷口捡了块湿润的陶土,坐在井台边随手捏了个扎着双髻的女娃,眉眼都还没描完,此刻被少年瞧个正着,耳尖顿时烧了起来:“不过是闲时消遣。”
“消遣?”
少年挑眉,迈过门槛走进小院。
他靴底踏过青苔时发出细微的声响,惊飞了墙头两只麻雀。
锦绣这才看清他腰间挂着的鎏金腰牌,暗纹织就的“织”字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传闻朝廷新派的织造府少监,果真来了。
少年修长的手指轻点泥娃娃圆鼓鼓的脸颊:“我瞧这眉眼比画里的仙女还生动。”
他忽然将油纸伞往她头顶一斜,替她遮住毒辣的日头,“陆明叙,新任织造府少监。”
锦绣下意识往后退半步,不料踩在湿润的青苔上,整个人向后栽去。
慌乱间,一双温热的手稳稳托住她的腰肢。
她嗅到他衣襟间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混着雨后泥土的气息,恍惚间竟想起祖母藏在樟木箱底的老绸缎。
“当心。”
陆明叙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胸腔震动的共鸣。
锦绣抬头时,正撞见他眼底流转的星光,那目光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裹进去。
待站稳时,少年己退开两步,从袖中掏出块巴掌大的云锦:“以布易人,姑娘可愿?”
那云锦铺在掌心时,锦绣几乎屏住了呼吸。
月白色的底布上,银丝绣就的并蒂莲栩栩如生,花瓣边缘泛着珍珠般的光晕,随着光线流转竟似要破布而出。
她在绸缎庄帮工三年,见过的云锦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这般细腻的料子。
“这是……”她指尖轻触云锦,触感柔软得如同春日里的柳絮。
陆明叙倚着门框轻笑,阳光穿过他身后爬满凌霄花的藤蔓,在他肩头投下细碎的光斑:“苏州织坊新试的双面缂丝,整个江南也寻不出第二匹。”
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换个泥娃娃,姑娘不亏。”
锦绣鬼使神差地将泥娃娃递过去,指尖擦过少年掌心时,听见他轻笑:“明日此时,我带更好的料子来换。”
夕阳漫过青瓦时,锦绣坐在阁楼窗边铺开云锦。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布料上,她忽然想起少年临走时回头的眼神,像极了幼时见过的,春日里新开的桃花。
楼下传来绸缎庄打烊的梆子声,她却仍对着云锦发怔——双面缂丝最是费工,陆明叙腰间的鎏金腰牌,还有他随口提起的“新试”二字……窗外的蝉鸣声渐渐歇了,锦绣摸黑点起油灯,将云锦小心叠好放进木箱。
她没注意到,月光下,那朵并蒂莲的花蕊处,金线绣着个极小的“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