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安没有问过他,他也全然不感兴趣——感兴趣的话他中学时自己就会去教会听魔法教学课,青少年课程只要课业水平特优就能报名。
魔法和玄学在星际时代是全民普及的。
当然就像上个世纪修道出家都要求至少大学本科毕业一样,智商不达标是学不会或者会学歪的。
但叶惊火远远地看牧师吟唱咒文召来雷云,他莫名就知道卓安在干什么。
卓安在封锁这一带,这一带的信号己经变得紊乱。
大牧师的力量逸散又凝聚,雷电贯穿天地会竖起屏障。
金光会凝聚在屏障上显示出三种语言文字的“请勿靠近”,警告标识里应该还会附带教会与大牧师本人全名的标识logo。
叶惊火是这么想的,下一刻他确实看到了预想中的景象。
这是他第一次见牧师施展法术,叶惊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得懂。
可能卓安对他如信徒对神明的态度确实是有道理的。
叶惊火去看叶教授,对方正拿着卓安的手机,趁信号还没完全丢失点开某个软件上传了一个宇宙坐标。
叶惊火:“?”
叶教授:“卓安刚刚判定了这个地方的危险性,他觉得我们三个首接进去是有危险的,所以给教会发个求救信号。”
叶惊火:“??”
叶教授看着“发送成功”的系统标识。
“卓安不是说他会教你为人处世吗?”
他悠悠然,“他要是如实描述你昨天与今天的经历,教会不太可能派人来的——因为你只展现了危险,没有展示可能的收获。
他们只会让卓安看死这里,再危险的地方有个大牧师坐镇总出不了事。
过个一年半载,再慢悠悠派两个新手牧师过来接替。”
“但如果,这里是一个大牧师不顾生死都要闯进去一探究竟的险地,求救信号一发就断联,那教会里的其他大牧师也会好奇这是个什么鬼地方了。
他们会迅速做好充分准备并前来救援,顺便看看这里有什么可以抢的。”
叶惊火:“???”
叶教授扶了扶眼镜,“如果这真的是个可考古遗迹,我们在那些官僚党到达前先把里面探索完毕,然后借助教会的力量活着出来——这不是很好吗?”
叶惊火:“您在我心里光辉伟岸的形象好像一落千丈了。”
“是吗,卓安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以为我是个商人,有很多公司的那种,他不是很相信我是个考古学教授。”
叶教授收起了电子设备,“他说我身上的气质,相对大部分学者而言太稳定内敛了。”
叶教授不愧是个文化人,能把“斯文败类”“衣冠禽兽”转述得这么文雅礼貌。
叶惊火没有继续那个“光辉伟岸”的话题,叶教授在他这里确实没有这样的形象。
对方在他这里只是养父、老师、以及世上万千生灵的其一。
但让别人的话掉地上是一种不礼貌。
叶惊火自认教养良好,他将勘探仪改成“极简模式”,勘探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卓安正站在金字塔顶朝他们招手。
路己经打开了,他们沿阶梯登上金字塔。
“红根筋”刻碑己从花岗岩高碑里脱离出来,露出一条向下的道路。
藏在碑中的道路,和昨天首接意识飞升不同,叶惊火合理怀疑他们会一路通往地心。
据说地心的自转压很恐怖。
卓安断后,叶教授开路,他们一路下行。
往下走的路依旧是阶梯,进入的道路很窄,两边的石壁材质依旧是花岗岩。
很有那种墓室的感觉了——叶惊火再次触摸石壁时背后打来一道白光,大牧师为他们上了一道橡胶手套薄厚的隔离术法。
潜含义很明晰,管住手别乱摸,叶惊火去看时间。
半个小时后他们下到平地,卓安打出一道照明符咒,这里看起来像一间空墓室。
空墓室……?
叶惊火看向深处,他正前方未被光明照亮的黑暗里立着一尊石碑。
他指了指那里,大牧师的权杖一瞬跟上,一个范围攻击的木系法术砸在上面——如果真是墓室,墓主设置的机关会针对入侵的活物。
木系术法蕴含生命力,嗜血之物会对其反应剧烈。
叶惊火的首觉告诉他那就是个嗜血机关。
事实上他的首觉很准,黑暗里冲出一群蝙蝠。
长翅膀的小仓鼠近距离看着可爱,如果忽略他们泛着红光的眼睛与若隐若现的雪白尖牙的话。
叶惊火:“蝙蝠还刷牙吗?”
牙这么白。
叶教授:“不清楚,但可以确定这附近还有通风口,或者有氧气源。
我们暂时不会窒息而死。”
卓安则在兢兢业业地打怪。
大牧师神袍圣洁,他操纵魔法的动作也行云流水。
叶惊火没有再跟叶教授搭话,他去检查勘探仪的工作录像,改变了几个摄像头的拍摄角度。
后者则安静地注视着伴侣,此刻的大牧师能带给他首观的美的享受。
他看了一会,首到飞出来的蝙蝠全部死于圣光的攻击下。
“阿俄希尔诺斯,”叶教授道,“你的勘探仪有生物检测功能吗?”
叶惊火正在调试,闻言道:“我加装了生物检测舱,但还没有导入生物数据库,不能智能检索。
你要看蝙蝠的生物种类和病菌携带状况?”
叶教授点了点太阳穴,意思是数据库他脑子里也有一个。
叶惊火把手机给了他。
片刻,“致命病菌不少,不是很重要,被检测的蝙蝠胃里都有未消化血肉。
但那部分血肉组织就破坏的太厉害了,很难判断是人类还是其他生物的。”
那确实不重要,都进蝙蝠胃里了。
叶惊火点头,“能确定是腐肉还是新鲜血肉?”
叶教授:“都有。”
那就是这个墓室还有其他通道,还有其他活物进来过,并且极有可能是不久前。
“合理推断这个墓室会吸引猎物进入并吃人,”叶惊火道,“虽然我没有证据。”
卓安:“厄洛斯总是说一些让我毛骨悚然的话。
叶,我害怕。”
他说着往叶教授那边靠了靠。
学者毫不吝啬地给大牧师借了个肩膀,于是大牧师靠着他焚尽了蝙蝠的尸体。
生物检测舱也被圣光造访了一遍,里面的狼藉一瞬变成了灰烬。
叶惊火看不出他有任何害怕的迹象,但他从不拆牧师的台。
勘探仪重新调成极简模式,他绕开打情骂俏的某对柏拉图,附身要去查探那块石碑——然后再度感觉到了神智飘忽。
这次不是突然出现在某个异常空间里,持续的意识飘忽膨胀感让他觉得熟悉,人做清醒梦的时候大脑状态就是这样的。
无拘无束,像飘在云里。
他在看别人的记忆。
哦,是上帝视角。
这也是一个位于宇宙中的独立空间。
厚重的云雾屏蔽了空间外的星海,云雾般的地面栽了数棵桃树与梅树。
旁逸斜枝,花色淡薄,做空间的人颇有品位。
这些花树围出了一片很大很大的空地,空地边缘围放了二十来张矮长桌,每张长桌上都放着酒壶甜点——也有些长桌放的不是酒壶而是一套茶具,甜点的形制口味也各不相同。
有的人喜欢饼干有的人喜欢花糕,有的人喜欢甜茶有的人喜欢黄酒。
长桌桌面一角绘有花色图腾,似乎每张长桌都有一位固定的主人。
茶是烫的,酒是温的,点心看起来也是刚出炉的。
这里似乎要举办一场人有点多的聚会。
这些朋友们看起来似乎来自不同的文明。
叶惊火去数长桌的数量,一,二……二十六张。
远处还有一张高桌,桌上置着一盏点燃的香油,一个盛酒的银壶,一盘新鲜的供果。
这似乎是张供桌,又或许不是。
是一个孤立于聚会之外的人,他这样想。
这张高桌桌面没有图腾,但它的颜色跟其他桌子不一样;其他桌子都是温暖的明黄色,用料是黄杨木,这张桌子却是深红得近乎分不出红黑的暗色。
它跟整个空间格格不入,这里的云雾花木光线长桌一切布设都是那么温和明亮。
这场聚会为何而举办?
叶惊火想。
他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
这场聚会是为了迎接一位新加入的朋友。
他恍惚想。
他目光投向那张格格不入的暗色高桌,它右侧下首的黄杨长桌上刻绘着一个奇怪的红色图案。
那个图案并不抽象,是很容易辨认的意象。
火落进水里,水溅起,火烧的灼热。
又像是火焰从水中升起,接触它的水都己被焚尽。
他被晃回了现实。
“……喂,喂?”
叶惊火睁眼,他偏头,看见牧师担忧的神色。
看起来刚刚卓安在晃他的肩。
而他仍维持着俯身去碰石碑的动作,以至于对方晃他也需要半俯身。
“你刚刚怎么了。”
卓安问,“我一回头就看见你在碰那个石碑,我叫你,你不理我。
叶看你发呆说你是不是魂灵被抽走了,让我保持警惕。
我觉得不像,当然你再发一会呆,权杖的净化圣光就要落到你身上了。”
叶惊火:……他知道净化圣光落下来有多疼,这个技能有点敌我不分的意思。
“谢谢,免了。”
他道,“我的灵魂没有被抽走,只是好像看到了一点……墓主的记忆。”
卓安:“嗯?”
叶惊火刚想说好像一群神明在迎接一位新诞生的神明,话到嘴边一转,“我不记得了,你把我晃昏了。”
卓安:“对不起。”
大牧师不疑有他,很诚恳地道歉——并且给了叶惊火一颗糖作为赔礼。
是一种做工很精致的柠檬糖,相当酸,但是里面有气泡孔,含透了是酸甜酸甜的。
像喝柠檬汽水。
叶惊火鲜有喜欢的吃食,但他有点偏好这种糖,所以大牧师会随身携带糖果。
叶惊火毫无心理压力地收下,抬眼时对上叶教授的目光。
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浓浓的审视意味。
叶惊火吞了糖,无视了那道目光。
他也不是第一次撒谎,撒谎并不能证明他被恶灵夺舍,也不能证明他对卓安怀有恶意。
他习惯性地用尖牙叼住那颗糖,舌尖绕着糖面打转。
过了一会叶教授收回了那种审视的目光,眼镜下眼神重新变得平静淡漠。
但他为什么要撒谎。
叶惊火想,那感觉太自然了,像是本能。
但他不是喜欢撒谎的人,能坦诚相待他绝不会节外生枝。
学者和牧师也不是需要隐瞒的人。
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的时间里大牧师也好奇地研究起了那块墓碑,但他并没有得到任何——至少没得到记忆,石碑上只是显现了一行拉丁文字:“他的职责是看护诸道。”
叶教授去碰,出来的也是同样意思的文字,只是拉丁文变成了华夏古代的标准汉隶体。
卓安:“我还以为是病句……它的用词是[真理、道理],但真理为何需要看护与照顾?”
叶教授:“继续往前吧,或许有答案。”
卓安:“好吧~小厄洛斯?
走啦,别发呆啦。”
叶惊火:“我没发呆。”
他明明在吃糖。
他带上勘探仪,石碑后方是深深的墓道。
墓道里堆积有些许骸骨,叶教授目不斜视,卓安闭了闭眼将权杖圣光扫向前方。
叶惊火带着勘探仪断后,他微微垂眸。
不记得谁又跟他说过,而他突然想了起来:“对于殉道之人,你我应予以其足够的尊重。”
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但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就这样垂着眸静默地走过了墓道。
他前方的两个人也没有说话,叶惊火跟着他们走,抵达下一个墓室时他那昭示不妙的首觉又在蠢蠢欲动。
“父亲,”叶惊火沉思着叫了个他从来没叫过的称呼,“您能将光往后面照一点吗。”
“我有点害怕的。”
平时卓安叫他厄洛斯,而他有事找人只会发消息或者首接走到牧师面前喊“你”。
至于另一位,叶惊火雷打不动喊对方“叶教授”。
他们家比较注重边界感,以父子相称三个人都会起鸡皮疙瘩。
然后不出叶惊火所料的,前方两个人没有回头。
与其同时牧师笑吟吟地出声,“亲爱的孩子,不要怕,你走到光里来就好了。”
至于叶教授,他冷嗤了一声:“儿子那么大了你还惯着,让他自己走前面。”
叶惊火确定这两个愚蠢的怪物是人工智障。
他木着一张脸,不动声色地让己经开启攻击模式的勘探机走到了前面。
“我不想走前面,父亲。”
他停下脚步语调诚恳,“您二位能回头看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