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中深处,一袭黑金鹤纹莲衣,面遮云纱头戴斗笠,怀抱落雨刀,腰配黑石金字牌。
街首远站细看间,黑衣恍然与周遭的一切恰融一体。
细雨流过头顶的青瓦,雨滴落地传声,楚芸静靠在石墙闭目养神。
半盏茶功夫,街口闪过两个人影,一身布衣拄拐的老者和一个稚气未脱的书生从对角的巷口缓缓走出。
楚芸抬眸,二人对视一眼,黄温随即将手伸向楚芸,沉声道:“证物呢?”
“还没去取呢。”
楚芸满不在意的首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今早上西街的赌楼开了新盘,手痒多玩了几把,给忘了。”
黄温闻言,皱眉道:“胡闹!
你咋又去赌钱了,若是被人发现......"“我知道的嘛。”
细风掀起笠纱,在邻街昏光浮照之下露出一张白净的俏脸。
楚芸淡淡一笑,“放心,戴了面纱花了妆他们认不出来的。
"“呦,来新人了?”
楚芸的目光落到一旁为黄温撑伞的书生身上。
“今日刚到的宁州,带人家一道过来瞧瞧,给你混个脸熟。”
黄温说道。
那小生见楚芸望来,迎着她的目光,恭声回道:“见过前辈。”
“姓甚?”“白海”“何职?”“现领天监司范阳路检录一职。”
“检录?”楚芸微微颔首。
“我记得那位子是专门用来稽查司中各部人员的。”
“没错”白海回道。
“你这般年轻,就当上检录?
真了不得。
我如今十七岁才任地方密探,老黄熬了半辈子也就是个指挥,你瞧模样跟我也差不多大吧?”
楚清嫣看着白海,清净的眼眸透着疑光。
天监司由先帝亲创,主管监察,追捕,暗杀,护卫一应职权。
机构独立六部之外,东凌建国百年来,司中密探杀手遍布天下诸国,只听皇令调遣,不受朝廷律法所管束,是当今天下间最神秘、最强大的机构之一。
上设五司头目指挥使,中设地方监察跟各路巡查,监察分三路,巡查分三品,品级者位高,下设地方密探、检录等。
地方密探指挥的权限范围仅次地方知县,而检录则负责督查地方密探是其为上线。
楚芸的职衔在密探三品,黄温更是宁州密探总指挥,职位虽高,但也充其量就算是个司中的底层干部。
可眼前的后生白海,年纪轻轻便坐上了检录官的位置,嘴上言的是后辈,面上官位品序都在她和黄温之上。
“在前辈面前不敢称大,家父曾任范阳检录,前些日子被敌探绞了脖子,如今下面无人接班,司中下令,命晚辈暂代父亲继管检录之职”“那你不在范阳待着,跑宁州来凑什么热闹。”
“监察大人下令,晚辈无权过问。”
“这也是个苦命的后生,小小年纪就没了爹。”
黄温叹息一声,看了一眼楚芸,恨铁不成钢道:“瞧瞧人家,年纪轻轻就担着这么大的担子,还千里迢迢跑来宁州协助咱们,你倒好,还有闲工夫跑去赌场赌钱,整天胡作非为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老黄,你低价酒喝傻了吧。
还千里迢迢?
范阳离宁州就一百来里路,骑马跑个半天就到,你搁这里献什么媚啊,退休又不给你加工钱。”
楚芸懒得搭理黄温,撇过头去继续打哈欠。
黄温无奈,看了一眼楚芸,又看了一眼白海,两者一较对比,闷声叹道:“罢了罢了,你啊,等哪天真惹出祸端,看谁救你!
"楚芸一脸平静,白海闻言低着头默默的撑着竹伞,垂眸不语,任凭言语在耳间飘渺。
“白海啊,这是想啥呢?
"黄温拍了拍白海的肩膀,笑眯眯问道:“你看你,年纪轻轻便做上了检录官,前途无量啊。
不要整天死气沉沉的嘛,虽然你爹走了,但日子总还得过下去的吧。”
随即又奸笑道:“不行这样吧,反正你爹也走了,我呢一把年纪也没个儿子,你干脆做我的干儿子吧,以后咱爷俩搭伙,保准让日子过得红火。
对了,你娘还好吧?。”
楚芸斜睨着面不改色的白海,又瞅了一眼露着黄牙一脸奸容的黄温,扶额苦笑一声,心想这老东西还真是异想天开,本以为是收儿子养老的,谁成想是奔着人娘去的,一把年纪了还是喜欢做梦。
白海颔首淡淡回道:“黄老误会了,并非因为家父逝故,在下只是在想个理由。”
“理由?不当他干儿子的理由吗?。”
楚芸捂嘴含笑道。
“不,是上禀监察大人撤除楚芸三品密探一职的理由。”
“啥!
你要参她。”
黄温闻言一惊:“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白海冷着脸:“您觉得像吗?”
“诶呦这是做啥嘞,这丫头平时是有点跳脱,脑子还有点缺根筋,但她毕竟是个三品密探,你们俩又都是同僚......"白海面色冷凝的打断黄温,肃然道:“在下初来宁州之前,就己从其他下属口中打听清楚,自楚芸任职两年以来,经常混迹红馆赌坊,***肆意妄为的事情己然屡犯不鲜,此次圣人亲令,她都如此行事,若再不严惩,怕是后患无穷。”
楚芸心中暗骂一声,“娘的,冲我来的。”
“前辈有异议吗?”
白海淡漠的问道。
楚清嫣眉梢一挑,温声笑道:“没有”黄温听的险些背过气去,“我说姑奶奶你可别闹啊,你咋能没意见呢,我有,我有很大的意见!”
黄温说着,转身朝白海拱手,诚恳的劝道:“白检录啊,我觉得还是慎重考虑一番比较好,这不是拍桌子一口气就定下来的事,这丫头虽然的确不那么靠谱,但毕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上呈监察大人撤销她的职权是不是太草率了?。”
“现在没做出格的事,不代表以后不会做。
等到真惹出事情的时候,黄总指挥,难道您就能一首护着她吗?”
“这……”黄温一时语塞,进入天监司数十年之久,他深谙官场规矩,这小子年纪不大,官却比他大不少,若是今日他铁心护着这丫头,这小子要往上面一通告,那恐怕日后自己也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晚节不保啊,退休也不保啊。
“行了老黄,这新来的头头,说来说去不还是因为证物的事情嘛”楚芸不耐烦的摆摆手:“我现在就去程家把那东西给找出来。”
“你也是,活了大半辈子,混的还不如个十五六岁刚出头的毛头小子,跟你手底下做事,也真够窝囊的。”
楚芸还不忘调侃一声一侧的老黄。
“这……哎。”
老黄只是尴尬叹气,毕竟这是实话,他得认。
“前辈还是三思为好,刘府的钉子回了消息,今晚知府程蟠要在府中大摆宴席,宴请宁州各部官员为其母亲贺寿,届时,程府上下,只怕防备森严。
你若贸然去找,只怕凶多吉少。
你知道司里的规矩,亡尸毁容,也要不露痕迹。”
白海说道。
“无所谓,一炷香的时间就行。”
“一炷香?”
“对,就一炷香,一炷香时间我把证物带出来,你……。”
“你把证物带出来,白某就当今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白海抢话说道。
“那她以前的事……”黄温在一旁插了一嘴。
白海看了眼黄温,又转向楚芸,一字一句道:“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成交。”
说罢,楚芸转身就朝后巷走去。
白海执伞立于雨中,伞下的黄温捋了捋胡子,露着一口大黄牙。
“回去等着吧,她会把东西带回来的。”
“您就这么信她,一个女子,程府府兵众多,她一人前去当真无妨?”
白海打着伞疑惑的问道。
“谁说女子不如男呢,可别小瞧了她,三品密探也不是吹出来的。
走吧检录大人,宁州的溪凤楼不错,今老头子做东,咱整两口去。”
“黄老还是叫白海吧,检录职称抬举晚辈了。”
“呦,现在又给老头子论上晚辈了,刚刚还咋咋呼呼的,真不知道跟谁学的。”
黄温撇撇嘴道。
白海尴尬一笑:“工作需要,黄老多体谅。”
“话说你娘……”“黄温!”
“你瞧你又来了。”
春雷乍响,细雨不绝。
少女黑衣斗笠,消失在温雨深巷之中。
书生老翁,杯酒在红袖辗转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