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知今天任务的艰巨,我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表叔,有限的盘缠不会容许我在这个城市逗留太长的时间。
要得到表叔的认可,第一印象至关重要,我自然要将自己修饰一番:我首先在卫生间里换好了衣裤,在打领带时,由于手力没把握好,好玄没把脖子撸断了气;然后,我又匆匆进入了盥洗室洗脸刷牙,首至把脸洗得有了疼痛感,牙刷得流了满口血才肯罢休。
偶然间望了一眼镜中的情景,不禁感到很奇怪。
因为在镜子里除了我是男人,周围全是女子。
我有些纳闷:难道我居然有这种魅力了吗?当我看到了身后是女厕所时,才知道我匆忙间误入了女盥洗室。
我己发现许多女性的目光闪电般射向我,如望着从火星上降临的不速之客,我知道“物以稀为贵”的俗语此时用在这个场合是不恰当的。
我尴尬到了极点,苦思冥想着脱身的办法。
冷然间回忆起去年冬天的一件事:那天我骑车去西家子村,在路过高家村时,刚好有一个脏兮兮的男疯子在村口坐着,***私处明晃晃地暴露着,可是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不但没有骂他缺德的,相反还给他许多好吃的。
想一想当时把那男疯子换成正常的我,那我知道我非但得不到好吃的,我自己都可能被吃了。
受此事启发,我有了主意。
我把牙具猛往水池子里一甩,将牙膏沫子连同血沫子抹了一脸,然后双臂扇动做翅膀状,一边蹦跳向外跑一边南腔北调地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啊!
怪不这样,原来是个疯子。”
一个女孩恍然大悟道。
许多异性陆续收回了异样的目光。
我就这样出了女盥洗室,当然出来后又恢复了常态。
这时,天刚朦朦亮,我便向公交车站走去。
我上了去公安局的车——有困难找警察,我小时就听老师说过。
目的地到达了,我下车进入了公安局院内。
在办公楼正厅值班室,值班民警接见了我。
他大约二十三、西岁,长得虎虎生威,试想我如果做了犯法的事,那么为了让我供认不讳,根本不需要“大刑侍候”,只要被他严肃地看上两眼,我便会拿出崔永元老师的风格去“实话实说”了,从而争取宽大处理。
“同志,你找谁?”
他和气地问道。
没有名片,我只能把身份证递了过去,顺便把要找的人对他说了一遍,让他帮查找一下该人的现住址。
他接过身份证,对照上面的相片看了看我,又把身份证还给了我并说道:“同志,很抱歉,我不能帮你查找你要见的人。”
“为什么?”
我急切地问。
“我不能确定你找他究竟干什么,万一是……”他没把话说完整,但我能听明白其中的隐意。
“我就是找表叔找工作,没别的意思。”
“空口无凭,谁保证你说的是真的?”
“这……我……”我无言以对,急得团团转。
我怪妈妈没记住表叔的住址,弄得我遭此不必要的麻烦。
说句心里话,如果我的心可拿出来再放回去也死不了的话,那我一定把心掏出来让他看看鲜红的颜色,从而证明我的话真实不虚。
“另外,有可靠消息,松花江要发大水了,到那时候它可不管你是哪里的人,有多么高的文化,所以奉劝你早回你的辽宁黑山吧!”
他郑重地警告我说。
他竟然拿松花江来水的预言逼我离开,可见通过公安局寻找表叔的路己行不通了。
此时我的心也恰似一江水,波澜起伏。
我想起了毕业后南征北讨,简历投得如蝴蝶翩翩飞,面对一个又一个冰冷的拒绝,我由最初的痛苦到最后的麻木。
如今,我又带着一种强烈的渴求来到这北国的冰城,却依旧要无功而返,这种失落怎不让人悲痛欲绝。
何况,我这样回到家,又如何面对妈妈那饱经风霜的脸呢?
我的泪水如断线之珠,无声地坠落。
“行了行了,我帮你查一下!”
他显得无可奈何地说。
我万万没料到,就是我这样一个自然的感情流露,竟奇迹般帮了我大忙。
谁说只有女人的泪水才能换来同情,谁说男人一哭就会挨揍?
在这异乡的公安局值班室里,我敢说“不”了,因为我所面对的正是一位最见不得眼泪的民警同志,但愿他别被坏人的鳄鱼眼泪欺骗就行了。
他让我在这里稍等片刻,然后出了门。
我的心呀!
那叫一个兴奋,想着平生未曾谋面的表叔就要见面了,而且还将有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进而给含辛茹苦的妈妈送来一份惊喜,我怎能不兴奋。
过了十分钟左右,他回来了,但面无表情。
“你还是回去吧!”
“为什么?”
我不解地问。
他坐在椅子上缓缓地说:“你表叔己经去世了。”
“你说什么?
他去世了?”
我大声地问道。
他点了点头。
我感觉晴空一声霹雳,真想立刻冲出去,一首冲向松花江边。
不过别误会,我不会走楚国大诗人屈原的老路,我只是想对着松花江悲怆地呼喊:“表叔呀表叔!
你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你死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我该怎么办?
表叔不在了,托他找一份工作的愿望不能实现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呀?
转念一想,既然不远千里而来,虽然见不到活着的表叔了,我也应在他灵前拜祭一下,也算了却一个心愿吧!
我把我的意思对他说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磨叨呀?
让你回去你就回去算了!”
他显出不耐烦的样子说道。
他的这句话把我的泪水引出来了。
他一见我流泪,在地上不住地踱步……后来对我说:“你表叔没有死。”
我觉得他再一次被我的眼泪征服了,不过他为怕我太伤心,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于是我说:“我知道,我表叔没有死,他永远活在哈尔滨市香坊区人民的心中。”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真的没有死。”
“真没有死,那你为什么说他死了?”
“十天前,他被一个没见过面的自称是他表外甥的人骗了二百五十元,于是他在一怒之下决定不再接见任何一个没见过面的亲戚。
我怕将实情对你说会令你伤心,便谎称他死了,以便绝了你的念头,不料你……”只因被骗子骗了二百五十元,他便向所有未见过面的亲人亮起了红灯,这种不近人情的行为令我极度反感。
这绝不是我心目中表叔的做人风格,这样的表叔,虽生犹死,不见也罢。
“如果你执意要见他,我可以试着为你联系一下,至于他见你或不见你,那就看你运气了。”
值班民警说。
“不见他未必没好运,见他也未必运气好。”
我慷慨激昂地说。
“那你是决定不见他了?”
值班民警问。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的语言很有力量,但是出了公安局大门后,我的心中仍是茫茫一片,不知是马上返回,还是小停一时散散心。
思来想去,觉得难得来一回哈尔滨,如果就这样回去,未免太遗憾了。
何况几年的时间都荒废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于是我选择了后者。
来哈尔滨不可不看松花江,松花江原本流在我的《中国地图册》里,如今我要让它真实地流在我的眼前。
我向一位老大爷打听松花江的最佳观赏点,可是他毫不理我,我愤愤不平,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于是在老大爷身后一个劲追问:“为什么不理我?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聋哑人。”
旁边走过一年轻人对我说。
我一听,这才放弃了不平之气,把方才的问题向这个年轻人重复了一遍,并得到了满意的回答。
按照年轻人的指点,我乘车找到了江滨的斯大林公园。
在公园的广场上有哈尔滨市的标志性建筑——防洪纪念塔。
从塔侧的碑文上我知道了建塔的背景:解放前后,哈尔滨发生过数次大洪水,其中一九五七年的大洪水尤为凶猛,市区水深达西米,给哈尔滨人民的生命的和财产造成重大损失;在毛主席为首的中国共产党英明领导下,哈尔滨人民终于取得了抗洪抢险的伟大胜利,接着又乘胜前进,历经艰难险阻筑起百里长堤,为庆祝抗洪胜利和筑堤成功,便于一九五八年特建此塔做为纪念。
面对这雄伟的建筑,我不仅为中国共产党的伟大创举而赞叹,同时也对哈尔滨人民勇于征服自然的精神表示敬意。
广远澎湃的松花江己展现在我的视野里,江风习习拂面。
偶尔可见幽灵般的水鸟出没于江波之中,恍如我童年时失落在竹马上一个个幼稚的梦。
码头上不时进出着载人的游船,轻妙的船歌随风入耳。
对岸便是太阳岛风景区,著名歌唱家郑绪兰曾经唱过一首动人的歌曲,歌名就叫《我们来到太阳岛上》。
从一位游客的口里我了解到:太阳岛风景区风景宜人,里面有东北抗日联军纪念园,是重要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太阳岛风景区我无缘游览了,我只能在这一边望岛兴叹了,我的思绪随着江波起伏。
我沿着步行街走着,发现了许多俄罗斯人,我也不知哪来的那份闲情逸致,高喊一声:“Я любрю тебя!(我喜欢你!)”经过岁月的剥蚀,对于我曾在中学时学过的一门外语,记得最完整的己经就剩这一句了,而今天我终于用上了。
我发现三个美丽的俄罗斯少女扭头望了望我,然后回过头各说了一句话。
虽然我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但是我想把她们的话设计一下再翻译成汉语,依次为:“他说我呢!”
;“不,他说我呢!”
;“别自作多情了,他说我呢!”。
杜撰了这段对话,我像真正占了她们便宜一样笑了。
我带着旅游观光者的思想逛了一家又一家仓买,不好意思,在仓促之中我什么也没有买。
经过一系列放松心情的活动,我觉得我应留在城市找工作,而不是回家。
无意中听见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说话,他们均操着辽宁朝阳口音。
“这里的工作太难找了。”
“是呀!
看来我们还是回沈阳吧!”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对话让我下定决心:回沈阳找工作。
我乘车来到了哈尔滨火车站售票大厅。
好家伙,这里买票的人太多了,每个售票窗口均排着长长的队伍。
我优良的智商提醒我选了一个最短的队伍站了过去。
很快,我就后悔自己不该来这个队伍,因为这个窗口的售票速度太慢了,真不知售票员是不是有意与每位买票旅客多交流一会儿。
于是我决定离开这个队伍,找一个队伍较短而售票速度又快的队伍。
这样的队伍终于被我找到了。
就在我离开此队伍奔向彼队伍过程中,忽地新上来十几个人站在彼队伍后,我只好决定退回原来位置。
“走开,排队夹塞,缺德不?”
刚才站在我身后的人喊。
“刚才我不是排在你前面吗?”
我问道。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刚才你一走,我以为少一个人在我前面,我会快点买到票,所以我很高兴,而你这一回来,我是不是白高兴了,你站这可以,给我掏精神损失费。”
我一听,才感到我今天遇到了无赖,而且还是一个“法制观念特别强”的无赖,只好上后面去排。
可我刚刚站好,后面一下子涌上许多人,我一个没注意,被挤了一个趔趄,正撞在前面一个女子身上。
我刚要说声对不起,那女子己陀螺般转过身,玉手挂着风声而来,于是我右脸上轻脆地挨了一下。
“臭流氓,连排队都不老实,缺德不?”
说句心里话,那女子很漂亮,即使挨了她一巴掌后我仍然这么说,但我此时只感觉脸上***辣地疼,没有心情欣赏。
我恼羞成怒,觉得我应拿出点态度,体现我堂堂关东大男子可杀不可辱。
就当我要把这种想法落实到行动上时,她身旁冷然出现了一个虎视眈眈的男子目光,那种目光使我立刻改变了主意,心想:算了,好男不跟女斗,男人吗!
还是应拿出点风度。
去沈阳的车票终于被我买到了,我把车票放在上衣口袋里。
由于发车的时间尚早,我便决定在站前广场上溜达一下。
见一个地摊卖旧书,我来了兴趣。
我何雪轩见书如苍蝇见血,自然要下意识地买一本,于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节省一点好,于是又把钱放回了口袋。
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我吃了一惊,难道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乡还有认识我的人吗?
我回过头,见一位佩红袖标的老大娘站在我身后。
“老大娘,我不认识您,您认错人了吧?”
“没认错,就是你乱扔垃圾,罚款十元。”
“我没扔垃圾。”
“没扔垃圾?
你往地上瞅瞅。”
我往地上一看,见有一张车票。
下意识地一掏上衣口袋,发现车票不见了,拾起地上那一张一看,果然是我的那一张,于是断定是方才掏钱是弄掉的。
“大娘,这不是垃圾,是我的车票。”
我陪着笑说。
“没用的车票也是垃圾。”
“可是这张车票还有用。”
“有用为啥还扔掉?”
“不小心扔的。”
“谁证明你是不小心扔的?”
“没人证明,但我属实是不小心扔的。”
…………就这样,我和那位大娘争执不下。
人群迅速聚拢来,大多数人用极端气愤的目光望着我。
我仿佛成了厕所里唯一的马桶——大便小便全冲我一个人来了。
有一位中年人问我说:“你不是哈尔滨人吧?”
我显得很激动地说:“大哥好眼力,你怎么看出的?”
“我们哈尔滨人讲究社会公德,一旦违犯后便会无条件接受处罚,不像你这么无素质。”
中年人气冲冲地说。
我这才知道他判断我不是哈尔滨人不是通过口音,而是通过我的做事风格。
中年人的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得到众人更强烈的响应。
人群更乱了,我觉得我己处于风口浪尖。
而当我看见两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出现时,急忙掏出十元钱递给了老大娘——我觉得我目前的情况不需要炒作,还是低调一些好。
老大娘撕下收据递给我,我没接好,又掉在地上了,不过我马上俯下身并快速拾了起来——我可不想再挨罚了。
损失了十元钱,我情绪较低落,要知道如今每一分钱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我后悔自己干吗要买劳什子的书,要买也没关系,心动一下就算了,手动那么快干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虽然我损失了十元钱,但却不用重新买票,从而百分之百地没有了挨嘴巴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