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红发女孩把第十五只蚂蚁捏碎在指尖，暗红色的汁液顺着她苍白的手指蜿蜒而下，像一道微型血河。
"你在做什么？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玫猛地抬头，撞进一片粉色的星河。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黎安——粉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舞，破损的白色长裙下隐约可见青紫色的淤痕，最惊人的是她背后那对本该圣洁的羽翼，左边残缺不全，右边则被某种利器粗暴地削去了一半。
"关你屁事。
"玫把沾满蚂蚁残骸的手往裙子上擦了擦。
这条裙子是上周从死去的莉莉身上扒下来的，还带着淡淡的腐臭味。
粉色头发的女孩却蹲了下来，破损的翅膀像披风般垂落在积水上。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玫手背上未愈的灼伤："这是圣水烫的？
"玫猛地抽回手。
那些伤痕是三天前修女们举行的"驱魔仪式"留下的。
当时她被绑在十字架上，滚烫的圣水浇在皮肤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整个孤儿院的孩子都在拍手叫好。
"我叫黎安。
"女孩的指尖泛起微弱的粉色光芒，轻轻拂过玫的伤处。
灼痛奇迹般地减轻了，"从今天起，我住你隔壁。
"玫愣愣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女孩。
所有孩子都怕她，修女们称她为"恶魔崽子"，连野猫见到她都会炸毛逃走。
但这个长着破翅膀的女孩却靠得这么近，近到她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铁锈味——那是血与泪混合的气息。
"我不需要朋友。
"玫站起身，红发在月光下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黎安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巧了，我也不是来交朋友的。
"她指向自己残缺的翅膀，"看到没？
堕天使。
比你还不招人待见。
"那晚玫做了七年来第一个没有噩梦的梦。
朦胧中她似乎感觉到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母亲哄孩子入睡那样。
当然，玫从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感觉。
第二天早餐时，整个食堂鸦雀无声。
修女玛莎脸色惨白地看着黎安若无其事地坐在玫旁边，还把碗里的肉丸拨给她两个。
"那是恶魔之子！
"瘦小的彼得躲在修女身后尖叫，"她会吃掉你的心脏！
"黎安慢条斯理地擦擦嘴，突然转身展开那对残破的羽翼。
阳光透过残缺的羽毛在墙上投下狰狞的阴影："看清楚，我比恶魔可怕多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食堂的孩子都缩起了脖子，"谁再找玫的麻烦，我就带谁飞高高——就像我父亲对我母亲做的那样。
"玫第一次注意到黎安的瞳孔在愤怒时会变成竖瞳，像猫科动物般危险。
那天起，孤儿院再没人敢靠近她们所在的角落。
雨季来临时，黎安带着玫溜出孤儿院，来到城市边缘一座废弃的教堂。
彩绘玻璃碎了大半，圣母像的头颅不翼而飞，但黎安却像回到家园般放松。
她脱下破旧的外套铺在积灰的祭坛上，示意玫坐下。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黎安从祭坛下摸出半瓶红酒和一本破旧的诗集，"前任主人是个酗酒的神父，去年上吊了。
"玫学着黎安的样子灌下一口红酒，酸涩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她咳嗽着问："你为什么会被打下来？
"黎安的手指抚过诗集烫金的标题《神曲》，轻声念道："我从那最神圣的水波中返回，如同新树再生新叶..."她突然合上书，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焦黑的烙印——一个被划上斜十字的天使徽记。
"因为我质疑天界的裁决。
"黎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母亲被指控与恶魔私通，其实只是因为她救治了一个受伤的魔界小孩。
他们让她选择——跳下云端或者接受净化之火。
"雨声渐大，破碎的穹顶漏下水滴，在黎安脸上划出晶莹的痕迹。
玫不确定那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我父亲亲手把她推了下去。
"黎安突然抓住玫的手按在自己残缺的翅膀上，"后来我当众质疑天界的审判，他们就这样折了我的翅膀，烙上叛徒的印记扔到人间。
"玫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腾。
她笨拙地抱住黎安，闻到对方发间有股焦糖混着铁锈的味道。
两个伤痕累累的女孩在破败的教堂里相拥，就像两株在废墟中相互依偎的毒草。
那年冬天特别冷。
圣诞夜，修女们给所有孩子发了糖果，唯独略过了玫和黎安。
深夜，玫被冻醒时发现黎安的床铺空着。
她循着微光来到储物间，看见黎安正对着小镜子试图修剪自己参差不齐的羽毛。
"别动！
"玫冲上去夺过剪刀，"己经很丑了，别再弄得更丑。
"黎安却笑了："反正再也飞不起来了。
"她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偷来的太妃糖，"圣诞快乐，小恶魔。
"玫把太妃糖含在嘴里，甜得发苦。
她突然抓住黎安的手："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掌心缓缓浮现出一团暗红色的火焰。
黎安瞪大眼睛："地狱火？
这可是高阶恶魔才有的能力！
""上周满月时突然出现的。
"玫紧张地看着火焰在自己指尖跳动，"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是个怪物。
"黎安却用双手捧住那团火，任其在自己掌心燃烧："真暖和。
"她笑得像个得到圣诞礼物的普通女孩，"我们真是绝配——堕天使和恶魔，天堂地狱都不要的垃圾。
"玫第一次感到那团火如此温顺，它不再灼烧她的内脏，而是乖巧地蜷缩在两人相触的掌心。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原来恶魔也是会流泪的。
变故发生在次年春天。
玫在巷子里被三个大孩子围攻，他们用削尖的木桩刺穿她的肩膀，高喊着要"净化邪恶"。
剧痛中，玫体内的某种东西苏醒了。
她再醒来时，整条巷子只剩下三具焦黑的尸体，和跪在一旁呕吐的黎安。
"你...失控了。
"黎安脸色惨白地擦着嘴，"我们必须离开。
"她们刚跑回孤儿院，天空突然被刺眼的白光撕裂。
十二名全副武装的战斗天使降落在庭院，为首的男子手持火焰长剑，羽翼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叛徒黎安！
"天使的声音如同雷鸣，"你竟敢庇护地狱的孽种！
"黎安把玫护在身后，残缺的翅膀竭力张开："她只是个孩子！
""所有恶魔都必须净化！
"天使举起长剑，"就像你母亲那个叛徒一样！
"听到这句话，黎安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玫感到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黎安的粉色长发无风自动，原本残缺的羽翼竟生长出半透明的光翼。
"不准...提我母亲！
"黎安的声音突然变成重叠的回响，她脚下的大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你们这些刽子手！
伪君子！
"战斗在瞬间爆发。
黎安的光翼扫过之处，两名天使像破布娃娃般被甩到墙上。
玫想帮忙，却被另外西名天使围住。
恐惧中，她感觉体内那股力量再次翻涌，这次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玫！
控制它！
"黎安在混战中大喊，"别让它吞噬你！
"但己经太迟了。
玫感到皮肤寸寸开裂，暗红色的鳞片从伤口处钻出。
她的视野变成血红色，耳边只剩下杀戮的欲望在咆哮。
最后一个清醒的意识，是看到黎安不顾一切地向她扑来，用残缺的翅膀将她包裹...当玫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废弃教堂里。
黎安跪在旁边，粉色长发被血黏在脸上，光翼己经消失，原本就残缺的羽毛又少了大半。
"孤儿院...没了。
"黎安咳出一口血，"天界会继续追杀我们。
魔界也是——他们感应到了你的力量，想抓你回去当武器。
"玫看着自己恢复正常的手，上面还沾着天使的金色血液："我...杀了多少人？
""足够我们上通缉令了。
"黎安试图微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片带血的羽毛。
玫惊慌地抱住她："你的翅膀...""没事，反正早就废了。
"黎安虚弱地靠在玫肩上，"听着，我们必须分开走。
他们主要追的是你，我可以...""闭嘴！
"玫粗暴地打断她，眼泪砸在黎安染血的衣领上，"你答应过不会丢下我的！
你说过我们是...是...""垃圾组合。
"黎安轻笑出声，随即因疼痛倒吸冷气，"好吧，但接下来我们会很惨。
天界和魔界都不会放过我们。
"玫擦干眼泪，小心地帮黎安包扎伤口："那就让他们来。
"她掌心再次燃起地狱火，这次火焰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稳定暗红色，"我会保护你的，就像你保护我那样。
"黎安望着玫坚定的棕瞳，突然想起《神曲》里的诗句："爱，动太阳而移群星。
"她轻轻握住玫的手，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被诅咒的力量在相触的瞬间达成奇妙的平衡。
"知道吗？
"黎安轻声说，"我堕天那天，大天使长说我永远找不到归宿。
"她将额头抵住玫的，"那个老***错了。
"教堂外，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玫和黎安相视一笑，一个掌心燃起地狱火，一个展开残存的光翼。
她们背靠背站立，准备迎接来自天堂与地狱的双重怒火。
在这个被神遗忘的角落，一个堕天使和一个恶魔找到了比天堂更圣洁、比地狱更炽热的救赎——那就是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