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怜悯我,押送我的警员难得的说了句:“春天到了。”
“是啊,春天到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老是想起第一次杀人的场景。
啊……那时候是多久来着?
——那年我刚满8岁,正是初雪的时候,风把光和雪花挤过窄窄的窗缝送到我的眼前,温暖不刺眼。
我从黑黑的房间能听见远处小孩放学的声音,想着:他们可真开心啊,可以自由自在……只有我,一个人,谁都没办法来救我。
……6岁那年我的痛苦开始得很突兀,没给准信。
那天跟往常一样,爸爸打了妈妈;可后续却又跟往常不一样,狂风暴雨般的争吵,整个世界随着他们的叫喊开始扭曲崩塌,尖叫声是打碎了的碗碟,噼里啪啦,刺耳又胆战心惊。
之后妈妈再也没有回来,她什么也没带走,包括我——这个家除了我没有任何属于她的东西。
她连我都不想要。
她留下了我和一本离婚证。
后来的事我不太记得,那段日子总是断断续续。
我开始被关进那间黑黢黢狭窄的空间,一间除了低矮的门无处逃生的房间,头顶是倒着的斜三角。
那是一个夏天,我清楚记得我还穿着我最喜欢的浅绿色的小裙子。
我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爸爸要惩罚我,所以才把我关到房间关进那狭小的狗笼,但我没有想到从此我再也没有走出来……那间屋子,挤在厨房和厕所中间像竖着的一个棺材,极其诡异不和谐。
当初是为了堆放废弃杂物专门劈出来的地方,东西一旦进了这里就预示着失去价值,再也不会有机会启用的那天,除了扔东西家里没有人会打开这扇门。
灰尘积累成地毯,没有灯,冰冷的灰色水泥周围布满绿色的霉斑,阴暗角落藏着蜘蛛。
地上堆着没用的碗筷,破篮子和一堆旧衣服,一个连老鼠都能挨饿的地方。
这间屋子就像怪兽的血盆大口,我小小一只无论跑到哪个角落都于事无补——它己经准备好把我吞下去。
一开始我很怕夜晚的到来,晚上意味着房间失去了光,这里唯一的光源只有正后方墙上最高处留出来给空调管道的兵乓球大小的圆洞。
空调没有,只剩下这个洞。
后来,我反而期待夜晚的到来,深夜会让我知道暂时是安全的,暂时可以得到片刻喘息,夜晚不用挨打,打人的人也会累。
我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那门开锁的声音在房间显得特别响像火车进隧道,爸爸就是那辆火车,我站在他面前很危险。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耳朵嗡嗡响,倒在地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迎来了爸爸的拳打脚踢。
我不停的说着我错了,我错了!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我只是害怕,只想想求饶,我只是想让他不要打我……他说了什么我真的没有听清,我耳朵都是嗡嗡声,身上每一块肉都痛到不行,我以为我死了,但是我每呼吸一次就会特别疼,身体的疼痛提醒着我,我还活着。
爸爸走的时候还朝我吐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那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好像变成了两个我解离开来,肉体的我成为了狗,灵魂的我冷漠看着自己挨打。
那天晚上我做了噩梦,梦里爸爸的脸全部揉成一块,皱巴巴的,只有那张嘴特别大,特别大,我就在他嘴巴里,我想哭,想跑,想逃,但是我却动不了。
在他快要咬下来的时候,我自己吓醒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做过美梦,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
一开始,我以为爸爸这样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我以为会有老师发现我不去上学了,我以为楼下的叔叔阿姨会听见我的哭声上来救我,我以为警察叔叔会把打我的爸爸抓走,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没事干我只能数着日子,但是日子太漫长了,有时候太疼,我就会忘掉这一天。
爸爸进这房间永远没有规律,有时候感觉今天他才打我,明天他又来了;有时候他很久很久都不来,久到感觉全世界都忘了我的存在。
在笼子里,我很少有动得了的时候,人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我都这样了还会感觉到饿,感觉到渴,感到难过……那天我和往常都不一样,我感觉不到随着我呼吸传来的痛苦,也没有半夜惊醒,没有做梦,没有感觉到饿,那天我久违的感受到了“正常”。
我睡在旧衣服垫着的狗笼里,看着那个圆洞里金色的光照进来,雪花很安静的在阳光里游走,和我每天看到的微尘一样却又比它更洁白。
看着这些光,我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把自己揉进雪里,光里,外面放学孩子的笑声里。
那天我既满怀希望,又无比憎恨世界。
8岁的日子只剩下最后几天,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将近三年。
我只记得这是一个漫长又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冬天,我的春天永远死在了这场大雪。
光碰到我的脸被冻僵,我试着从心底感受着这世界的温度——冰冷刺骨又迷幻。
为什么爸爸要这么折磨我?
我难道不是他的孩子吗?
可我们明明那么像。
他怪我?
可是怪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我只不过被生下来就活着而己。
也许世界上就是有那样坏的人,心都是黑的,亲不亲生也没所谓。
从前我还能从身上黑黑紫紫的伤痕辨别出哪些是新打的哪些是好了的,现在我根本没办法从斑驳的皮肤发现自己到底伤在哪。
我祈求过无数次,求过人,求过神仙,我能想得到的东西统统都求了一个遍,真的……不管什么人,只要能救我就可以……这世界根本没有神,就连日历上那位菩萨都只能被扔在落灰的角落被老鼠啃。
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没等来……那是我最后一次祈求上天救我。
等我再次醒来只是觉得腿都冻僵了,饿到痉挛,肚子是我的时间表,我很少这样但这也证明爸爸己经很久没来了。
我艰难的蜷缩着翻了一个身,把烂衣服全部围在身上,可坏掉的东西是不保暖的,就只是稍微动一动我就累的不行,我偏头望向门缝那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想,我应该是活不了多久了。
深夜,也许吧,我只记得很晚很晚,晚到听不见外面每天的狗叫,锁还没有开我光是听见爸爸的脚步声就惊醒了过来,厚重的拖沓的带着不满的鼻息跟个怪兽一样。
我只剩下本能的反应,机械的双手抱头跟个犯人一样静静的等待着我的刑罚,这动作我做了上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