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缨被竹帘晃动的声响惊醒时,正梦见自己掉进银河,冰凉的星子从指缝间溜走。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父亲举着煤油灯的剪影立在星空墙前,灯影在青砖地上投出巨大的翅膀。
云建国的手指悬在墙面三寸处,像在抚摸某种神圣的图腾。
煤油灯的火苗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摇曳,将女儿白天画的银河照得忽明忽暗。
那些歪扭的蓝紫色线条在宣纸上流动,仿佛真有星辰在云海中沉浮。
"爸爸?
"云缨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她看见父亲猛地转身,镜片上蒙着的雾气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
工具箱摊开在脚边,裁纸刀、浆糊碗、棕刷整齐排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嘘——"云建国竖起食指,指腹还沾着靛蓝色的粉笔灰。
他蹲下身,煤油灯的光映出他眼下的青黑,"缨缨快睡,爸爸在给星星穿衣服呢。
"云缨缩进薄被里,看着父亲重新转向墙面。
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张蝉翼般轻薄的宣纸,对着月光仔细抚平褶皱。
云缨突然想起,这是母亲绣绷上常用的素纱,此刻却被父亲用来裱糊她的涂鸦。
老墙的裂缝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云建国用竹片挑起浆糊,均匀地涂抹在缝隙里。
浆糊的米香混着煤油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云缨看见父亲的手指在颤抖,那些曾在黑板上写过无数数字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修补着女儿的星空。
"凤凰的尾巴要这样翘起来。
"云建国自言自语,用棕刷轻扫宣纸上的银河。
云缨看见银河尽头渐渐浮现出凤凰的轮廓,尾羽上缀着细碎的金箔,在月光下明明灭灭。
云缨突然想起昨夜母亲咳血的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细碎。
她看见父亲从工具箱底层摸出块碎花布,轻轻盖在新作上,仿佛在守护某种神圣的契约。
布料上绣着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那是母亲去年七夕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云建国站起身时,后腰的旧伤让他踉跄了半步。
他扶住竹梯,煤油灯的光影在星空墙上跳跃,凤凰的翅膀仿佛真的在扇动。
云缨听见父亲低声哼唱着母亲常绣的小调,那些音符像星星掉进池塘,泛起层层涟漪。
夜更深了,云缨假装睡着,却听见父亲的脚步声在堂屋来回走动。
她眯起眼睛,看见父亲从衣柜深处取出个木匣,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她从小到大的画作。
月光下,那些歪扭的线条竟像银河的支流,在匣子里静静流淌。
"缨缨的画,要好好收着。
"云建国对着木匣轻声说,手指抚过泛黄的纸页,"等你成了大画家,爸爸给你办个最亮的画展。
"云缨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想起今天在幼儿园被没收的蜡笔,想起母亲手帕上的猩红,突然觉得那些被珍藏的画作,都是父母用血汗浇灌的种子。
晨光微熹时,云缨被厨房传来的咳嗽声惊醒。
她赤脚走到门口,看见母亲倚在灶台边,苍白的手正往粥锅里撒糖。
星空墙上的宣纸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凤凰尾羽上的金箔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
"缨缨醒啦?
"林清荷勉强挤出笑容,递来碗米汤,"尝尝看,今天的粥特别甜。
"云缨接过碗,看见母亲袖口露出的纱布。
那些层层叠叠的白色,此刻竟像银河里漂浮的云絮。
她低头喝粥,米汤里的糖粒还未完全化开,像散落的星星在舌尖闪烁。
"妈妈,"云缨突然开口,"星星真的会掉下来吗?
"林清荷的手顿在半空,米汤溅出几滴在灶台上。
她别过脸,云缨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在晨光中像坠落的流星。
"会的,"林清荷轻声说,"但它们会变成地上的花朵。
"云缨望向星空墙,凤凰尾羽上的金箔正在晨光中轻轻颤动。
她忽然明白,父母用血汗为她编织的银河,永远不会坠落。
那些星星会化作春泥,滋养她成长为最璀璨的花朵。
午后的幼儿园,云缨在黑板上画了只衔着药草的凤凰。
李老师批评她乱画时,她却看见凤凰尾羽上绽开的荷花,在阳光里轻轻摇曳。
那些花瓣上的露珠,都是父母未说完的爱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