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在一个初夏的傍晚。
当时的我由几片大叶子胡乱裹着,不哭不闹,静静躺在一处流速较缓的河边大石头上。
附近村民路过时偶然发现了我。
生活不易,各家都有各家难处。
还是最年长的介叟将我养在身边。
这个村,无名。
整个小村庄三十来人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姓氏,都阿猫阿狗地叫着,后来还是介叟决定叫我常生,大概想让我像地里的黍谷一样,年复一年自然正常的生长。
这个时代,想拥有完整且独立的姓和名,着实罕见。
我虽然跟着介叟生活,可介叟也年逾花甲,因行动不便而自顾不暇,于是只能吃百家饭长大。
东家一勺黍谷,西家一点兽肉,可是五年后老迈的介叟还是去世了,身后只将一间破旧的茅草屋留给了我。
对了,还有一个小包裹,说是捡到我时就压在了身子下面。
里面有把锈迹斑斑的小匕首和一串兽骨珠,还有块黑不溜秋带有奇怪纹路的坚硬之物。
再长大了些,我就帮着村里其他人务农,渔猎,生活虽清贫了些,倒是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长到了十五岁。
一年里多数时候都要侍弄黍谷。
这等稼穑之术是由炎黄部落传承,历经百年才流传至此。
黍种自初春播下,忙活大半年才得成熟,而就算丰年时,一株黍也就七八十粒谷实可供分拣。
因此草村周围山坡空地,都密密麻麻种下不少。
幸得周围山林茂密,春夏闲暇,或秋忙以后,几个有经验的猎户凑在一起钻次林子,旬月出来倒也颇有些收获。
什么山鸡兔子小野猪,角鹿花豹大斑虎,不胜枚举。
我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己是五尺三之躯,膀大腰圆,一身的力气仿佛永远也用不完。
自从介叟逝去后,我就不太爱说话。
可却是胆大心细,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含糊,五六岁便学会叉渔,***岁时就跟着村里的猎户钻了林子,收拾黍地苞谷自是不在话下,家家有些什么事自然都愿意找我帮忙。
这年深秋,天己有萧瑟之意,寒风将大地吹成一片草黄。
我随村里几个猎户一起,兜兜转转去到离小村庄几十里地外的城池交换售卖渔猎所获之物。
兽骨、兽皮和鱼干都要提前处理过。
兽肉多半留给村里自用,而最好的部分自然趁着新鲜,连夜献给最近城里的大祭司。
这些大祭司声望极高,往往掌管着当地的祭祀用度和食物建材等资源的分配。
至于兽皮和兽骨,需要时日清洗晾晒,当然也会留下一部分自用。
那些个边边角角破损了的兽皮自然用骨针藤丝缝制成日常衣服,而兽骨里最坚硬的股骨和颅骨之类的大部分留出作售换,其余则依照大小做了骨针、鱼钩、箭头、凿子等各种工具。
除了几个善猎之人,其余老幼妇孺闲暇时就去朝水边,或静静垂钓,或三五成群驱赶鱼群到一处浅滩,由几个最有力气的半大少年手持骨矛奋力叉渔。
那些处理干净的大鱼都被挑选出来抹上一层草木泥浆,用草绳一条条穿起来垂挂杆子上晒干,不多时日就连同猎获处理好的兽皮兽骨一起,叠放在一张张粗树枝打底包边,再由藤条草绳编成的旱地筏子里,一路用麻绳在肩膀绕上几圈系上拖着,走上半天去往大点的城池,交换日常所需之物。
而这次去到的这座城叫君子城。
传闻君子城里的人都随身佩剑,衣冠整齐华丽,且有美玉珍珠装配。
人与人之间和善谦让,从无争斗。
这样一座富饶又亲和的城邦,想必买卖做的会十分顺利。
可不曾想,这次君子城之旅竟如此荒诞。
过了晌午许久,我等数人才进君子城。
路上耗费了太多工夫,所以无暇观赏这座俊丽的城池,我等就在城中的市集空余处铺开运来的货物,才叫卖了几句,就被城里巡弋的兵丁给盯上了。
起初这些兵丁混在城民后头并不起眼,可刚报价了几声,这些兵丁就凑上前来。
“外乡人,打哪儿来啊?”
其中一个领头的笑眯眯问道。
一个叫作水牛的猎户忙一拱手答道:“这位大人,我等从朝水边无名村而来,这些都是村里渔猎剩下的兽皮兽骨鱼干之类的,到贵城售卖换些寻常物件。”
水牛是猎户领头的,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这些年常去村子附近的城池走动售卖,因此应答从容。
而这君子城离得远,此次是第一回来。
“刚才我听你们喊价,一块中等兽骨要两个贝钱,一张兽皮要西个贝钱,太贵了!
你瞧这里人人穿锦衣,户户有丰食,不缺你们卖的这等腌臜货,而且这儿的规矩,所有货物都一律一个贝钱一样。
没人问津那就是你的货不对路,如果有人询价还得主动往下降价,懂不?”
“这……,这是何规矩,从没听说过呀!”
“询价后还要主动降价,这不是自贬身价吗?”
“难不成最后还得送人才了得?”
同来的猎户们七嘴八舌抱怨起来。
“你们说对喽!
如果你们愿意把货物相送,我们城主会给你们嘉奖令牌一块,出城时无需交纳出城费!
怎么样?
想好出什么价了吗?”
兵头笑眯眯问道。
“辛苦运来的送了出城才能不交钱?
敢情刚才进来得这么容易,出去还得交钱啊?”
“哼!
我们大老远是来卖东西的,可不是来送东西的!”
一听众人嚷嚷起来,兵丁们“礼貌”地抽出了铜剑,“客气”地围了过来。
无名村的猎户们一看不对,赶紧作鸟兽西散逃去。
只有我愣在当场,被一把抓住,不多时便被关进了君子城的监牢。
“各位大哥,我究竟犯了何事?
这是要关到几时啊?
我刚才可一句话也没说啊!
诶,大哥,别走啊……”“你是没说话,可你和那些人是一起的,而且我觉得你当时一定是腹诽了!
就这么待着吧,过两天自会有人来处理的!”
兵丁头说完,把牢门锁上走了。
……眼见抓我的兵丁们走远了,我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打量起这间监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