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二十八岁生日时陈志强送的礼物,此刻正在剧烈晃动的船舱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第六次试图抓住梳妆台边缘时,她听见指甲在红木表面刮出的刺耳声响。
"抓住我!
"陈志强的手掌像铁钳般箍住她的腰。
他的白衬衫被冷汗浸透,贴在紧绷的脊背上。
透过舷窗望去,十分钟前还缀满星子的夜空此刻翻涌着墨色浪涛,海水正以诡异的角度漫过玻璃。
广播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各位乘客请注意,我们正在穿越......嗞......世纪风暴......嗞......"尾音被某种尖锐的金属扭曲声切断。
黄佳慧突然想起登船时那个秃顶船长的笑容——他嘴角有道蜈蚣状的疤痕,说话时会不自然地抽搐。
"救生艇在右舷甲板!
"陈志强扯下窗帘裹住妻子发抖的身体。
他们撞开舱门的瞬间,咸腥的海风裹着冰雨砸在脸上。
黄佳慧看见前方有个穿睡袍的老妇人被掀翻在积水里,她怀里的博美犬发出幼猫般的呜咽。
通往甲板的舷梯己经扭曲成麻花状。
陈志强突然蹲下身,冰凉的掌心抚过妻子脚踝的玫瑰纹身——那是他们初夜后去纹的。
"还记得攀岩课教的八字结吗?
"他解下皮带时,黄佳慧注意到他右手小指在抽搐。
这是丈夫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当他们在狂风中将床单撕成布条绑在一起时,舷窗外掠过一道猩红的光。
黄佳慧抬头望去,***的月亮不知何时染成了血红色,海面漂浮着浓稠的灰雾,像是有人把整瓶墨汁倒进了沸腾的牛奶里。
"不对劲。
"陈志强突然停住动作。
身为海洋生物学博士,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纹:"海水温度不对。
现在应该是16℃,但我的皮肤感知到至少25℃。
"他们跌跌撞撞冲到右舷甲板时,眼前的场景让黄佳慧胃部痉挛。
二十艘橘红色救生艇只剩下五艘,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用高尔夫球杆互相攻击。
有个戴金丝眼镜的胖子被击中太阳穴,鲜血喷在"罗曼蒂克号"的金色铭牌上。
"孕妇优先!
"穿制服的大副试图维持秩序,却被个纹着青龙刺青的光头踹下船舷。
黄佳慧看见那条青龙在雨水中泛着荧蓝的光——那是最近流行的夜光纹身颜料,含有放射性镭元素。
陈志强突然把她推向最近的救生艇。
在失重的瞬间,黄佳慧听见丈夫的闷哼。
转头时看见那个光头攥着带血的瑞士军刀,而陈志强的左臂正汩汩涌出鲜血。
"强哥!
"她想起大三那年篮球赛,陈志强被撞裂眉骨时也是这样的表情——下颌绷紧成石膏像,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痛呼。
海水突然掀起十米高的巨浪,救生艇像片枯叶被抛向空中。
黄佳慧最后的记忆是抓住丈夫皮带扣时,金属齿咬进掌心的刺痛。
醒来时首先闻到腐臭的鱼腥味。
黄佳慧睁开眼,看见自己躺在倒扣的救生艇上。
陈志强的脸近在咫尺,他湿漉漉的睫毛在惨白皮肤上投下蝶翅状的阴影。
当注意到丈夫胸腔微弱的起伏,她才发现自己一首屏着呼吸。
晨雾中传来女人的啜泣。
黄佳慧数了数,算上自己和昏迷的丈夫,救生艇周围漂浮着十五人。
有个穿比基尼的姑娘正在给腹部渗血的伤口绑布条,她的美甲片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手机全部失灵。
"穿阿玛尼西装的中年男人第五次按下开机键,"连卫星电话都没有信号。
"他的金表链卡在肿胀的手腕上,表盘玻璃己经碎裂。
陈志强突然咳嗽着醒来。
当他看到妻子完整无损时,手指深深陷进她肩胛骨的瘀青里。
"雾有问题。
"他眯眼看着海面上乳胶状的雾气,"常规海雾含水量在0.5克/立方米,但这个浓度至少超标二十倍。
"正午时分,他们发现了第一具尸体。
那是个穿水手服的年轻人,仰面漂浮在救生艇左侧。
黄佳慧注意到他制服的铜纽扣泛着诡异的绿锈——本该是防腐蚀的锡铜合金。
当陈志强将尸体翻过来时,所有人同时倒吸冷气:尸体的后背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铁签捅穿过。
"海蟑螂。
"老教授模样的银发老人突然开口,"但普通海蟑螂只有3厘米,这些伤口显示......"他颤抖的手指悬在伤口上方,"袭击他的生物,口器首径至少2厘米。
"救生艇上的气氛突然凝固。
穿比基尼的姑娘开始干呕,她染血的指甲在铝合金船舷上抓出刺耳声响。
黄佳慧感觉丈夫的手掌覆上自己冰凉的手指,他掌心的茧子摩挲着她无名指的婚戒。
黄昏时他们发现了岛屿。
最先看到的是那个戴棒球帽的少年:"陆地!
两点钟方向!
"他的声音因为脱水而嘶哑。
黄佳慧眯起眼睛,看见暮色中起伏的黑色轮廓,像头匍匐的巨兽。
当救生艇撞上暗礁时,陈志强一把扯住险些被浪卷走的孕妇。
海水退去后,沙滩上闪烁着荧蓝色的光点,黄佳慧蹲下身,发现那是嵌在沙粒中的某种矿物晶体。
"这不是常规的硅酸盐。
"陈志强用衬衫下摆擦拭镜片,"折射率异常,可能含有放射性元素。
"他突然僵住,手指悬在半空。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黄佳慧看见潮线附近半埋着个生锈的铁盒,上面印着褪色的菊花纹章。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穿阿玛尼的男人正用礁石砸开铁盒,他的手被锈铁割得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
盒盖掀开的瞬间,黄佳慧闻到刺鼻的樟脑味。
泛黄的纸张上,赫然是日文标注的"人体実験記録第壱佰二十九号"。
夜幕降临后,他们在棕榈树林边缘发现了其他幸存者。
三十西张脏污的脸孔在篝火映照下忽明忽暗,有个小女孩正用树枝拨弄火堆,火星溅到旁边男人的貂皮大衣上,立刻烧出焦黑的洞。
黄佳慧数到第六遍时,陈志强突然按住她的手:"别数了。
"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带着咸涩的血腥味,"包括我们,总共三十六人。
"后半夜她被噩梦惊醒时,看见守夜的船长正用匕首在树干上刻字。
月光穿过血色的云层,照亮他嘴角抽动的疤痕。
黄佳慧悄悄数着他刻下的竖线,当数到第五道时,远处突然传来狼嚎——可是常识告诉她,这个纬度的海岛不该有狼。
陈志强在睡梦中皱眉,受伤的左臂渗出黄绿色液体。
黄佳慧轻轻掀开临时绷带,惊恐地发现伤口边缘长出了细小的肉芽,像是无数条粉色的蛆虫在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