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龄社会

消毒水的气味刺入鼻腔时，程跃猛地睁开了眼睛。

白色的天花板在视线里晃动，像被搅浑的牛奶。

他下意识想抬手揉眼睛，却发现手腕被某种柔软的材料固定在床边。

"醒了？

"一张圆脸凑过来，戴着粉红色护士帽的年轻女性对他露出职业性微笑，"程跃先生，您现在的血压是128/76，心率89，有些偏快哦。

"程跃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记得自己明明在晚自习上趴着睡觉——高三第三次模拟考刚结束，他实在太困了——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个像医院又不像医院的地方？

"这是哪里？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阳光养老中心啊。

"护士解开他手腕上的束缚带，动作娴熟得像在拆生日礼物，"您家人今早把您送来的，手续都办好了。

虽然16岁是早了点儿，但检测显示您的身体年龄己经达到养老标准了。

"程跃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16岁？

养老？

他的大脑像被塞进了一台老式拨号调制解调器，发出刺耳的连接失败音。

护士——胸牌上写着"林小满"——递来一面镜子。

镜中的脸确实是他的，但右脸颊上多了一个淡蓝色的条形码，下面印着"养老第一阶段：16-35岁"。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程跃的声音开始发抖。

林小满歪着头，用棉签蘸了蘸消毒液，轻轻擦拭他手背上的留置针："您又犯糊涂了。

这里是新京市最好的青年养老院，您将在这里度过人生最幸福的二十年。

"她指了指窗外，"看，其他老人都在享受生活呢。

"程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落地窗外是个巨大的室内广场。

几十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穿着统一的浅蓝色睡衣，有的瘫在按摩椅上玩手机，有的在虚拟现实设备前手舞足蹈，还有几个围着一台全息游戏机大呼小叫。

角落里，几个工作人员正往自动售货机里补充能量饮料和止痛药。

"你们管这叫养老院？

"程跃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这明明是网咖加电玩城！

"林小满的表情变得严肃："程先生，您的认知混乱症状比入院评估显示的更严重。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根据《新纪元年龄分工法》第一章第三条，16岁公民必须进入养老阶段。

您现在的异常表现会被系统记录，如果持续超过72小时，就需要进行药物干预了。

"程跃的胃部抽搐起来。

他踉跄着冲到窗前，这次看得更清楚了——广场上方悬挂着巨大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宣传语："年轻就是资本，养老就是贡献！

""我要见我的父母。

"程跃转身抓住林小满的手腕。

"很遗憾，中年公民正在履行学习义务。

"林小满轻轻挣脱，"您父亲38岁，正在科技大学重修高等数学；您母亲37岁，在文法学院补考大学语文。

根据《跨年龄段交往条例》，在您完成首次生育任务前，每月只能视频通话一次。

"程跃的膝盖突然失去了支撑力。

他跌坐在床边，床头的电子钟显示：2157年4月12日。

他明明记得昨天是2023年。

"时空穿越？

平行宇宙？

"程跃喃喃自语。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一份文件上——《青年养老阶段权利义务告知书》，扉页印着这个世界的版图，和他记忆中的地球一模一样，只是国家名称全都变了。

林小满将平板电脑塞到他手里："请签署电子协议。

您享有每天20小时娱乐时间、免费医疗和生育补贴，需要履行每日基础运动量、定期心理评估，以及在35岁前完成至少三次生育贡献。

"程跃的手指悬在签名处发抖。

生育？

他连女朋友都没有过！

平板突然弹出全息投影，展示着所谓的"生育贡献"流程——精子库、人工授精、代孕妈妈候选人名单。

一个金发碧眼的虚拟助手微笑着介绍："优质基因可获得额外娱乐积分哦！

""开什么玩笑！

"程跃把平板摔在床上，"我要出去！

"警报声骤然响起。

天花板上的红灯开始旋转，三个穿着安保制服的中年人冲进房间。

程跃注意到他们的臂章上写着"老年执勤"。

"B-17房出现抵抗情绪。

"领头的安保人员按下对讲机，然后看向程跃，"小朋友，第一次都这样。

我孙子去年进养老院时也闹过，现在天天在虚拟世界里当国王呢。

"程跃被按回床上时，注意到安保人员满布皱纹的手腕上也有条形码："老年工作阶段：65-89岁"。

这些本该含饴弄孙的老人，在这里居然是维护秩序的暴力机器？

林小满拿着一支镇静剂走近："这会帮助您平静下来。

养老是多幸福的事啊，您很快就会适应的。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程跃看到窗外一个胖男孩正往嘴里塞第五块蛋糕，而他的游戏机屏幕上闪烁着"恭喜获得今日躺平冠军"的字样。

更远处，几个面容憔悴的年轻人被搀扶着走向医疗区，他们的睡衣背后印着"生育标兵"。

药物开始起作用，程跃的视线模糊起来。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林小满在对同事说："真可怜，这么年轻就得了老年痴呆..."不知过了多久，程跃被窸窣的声响惊醒。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墙上切出一道苍白的线。

他的床头站着林小满，但此刻她没有戴护士帽，栗色卷发垂在肩上，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你没用镇静剂？

"程跃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思维异常清晰。

林小满竖起手指抵在唇前："我给系统报了常规剂量。

"她递来一套便装，"穿上，带你去看点东西。

"程跃犹豫了一秒。

这个护理员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他了解这个扭曲世界的唯一机会。

他选择了后者。

跟着林小满穿过昏暗的走廊时，程跃注意到墙上贴着的"养老阶段光荣榜"，上面是完成生育指标的年轻人照片。

第一名是个眼窝深陷的男孩，标注着"22岁，己完成七次贡献"。

"你们管这叫光荣？

"程跃压低声音，"这分明是...""人体农场。

"林小满接过话头，刷开一扇标有"设备间"的门，"但大多数人意识不到。

他们从小就被灌输年轻就该享福的观念。

"设备间里堆满医疗器械，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监控屏幕。

十六个画面展示着养老院的不同区域：游戏厅里几个少年正用VR设备激烈对战；影视厅躺着十几个盯着巨幕的年轻人；而医疗区...程跃倒吸一口冷气——医疗区的病床上绑着十几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他们身上连着各种管子，腹部明显隆起。

"生育机器。

"林小满的声音冷得像冰，"连续三次未能自然受孕的，就会被转入强制计划。

那些游戏厅里的饮料都加了促排卵剂或精子活性剂。

"程跃的胃部翻涌起来。

这个看似天堂的地方，实则是精心设计的生育工厂。

年轻人在娱乐中消耗生命，同时为这个颠倒的社会生产新的劳动力。

"为什么帮我？

"程跃盯着林小满的眼睛。

月光下，林小满解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条形码——和程跃的不同，她的标注着"异常个体：拒绝生育"。

"因为我相信，"她轻声说，"这个世界病了。

而你，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你，可能是解药。

"远处传来脚步声，林小满迅速关闭监控。

程跃的心脏狂跳，在这个将青春囚禁在温柔牢笼里的世界，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不是适应，而是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