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条件反射扣下扳机,金属舱内却只传来炮弹卡壳的闷响——低温警报灯在仪表盘上刺目地跳动,零下三十度的冻土让液压系统彻底失灵。
“冻僵的铁皮棺材!”
他戴着手套的拳头砸向舱壁,羊皮手套裂开道缝,掌心首接撞上冰冷的钢铁。
车载电台滋啦作响,元首的声音混着电流漏出来:“……德意志的利剑将刺穿……”话音戛然中断,右侧履带突然传来金属扭曲的哀鸣——坦克斜斜陷入废弃电车轨道,积雪下露出锈迹斑斑的铁轨,像具剖开的白骨。
与此同时,叶夫根尼的军靴在结冰的瓦砾上打滑,怀里的燃烧瓶随着每一次踉跄撞击肋骨。
他数着呼吸计算距离:二百步,一百五十步,德军坦克的十字标志己清晰得能看见磨损痕迹。
突然左脚踩空,膝盖重重磕在钢筋外露的混凝土块上,玻璃瓶口的麻布引信擦过积雪,火星溅在他冻得发紫的指节上。
虎式坦克的舱盖弹开, blond 机***探出半个身子,枪口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叶夫根尼扯下脖子上的向日葵围巾,团成球砸向二十米外的坦克——机***的视线被突然扬起的布团吸引,弹道偏斜着在雪地上犁出五道深沟。
这零点几秒的空隙足够让叶夫根尼扯开燃烧瓶木塞。
他咬住引信末端,用冻裂的唇角扯出火星,火焰顺着麻布爬向玻璃瓶的瞬间,他扬手掷出——橙红色的火舌裹着雪花扑向坦克履带,在接触金属的刹那爆成灼热的漩涡。
海因里希在舱内看见窜起的火光,本能低头,热浪隔着装甲板灼烫脸颊,闻见自己睫毛被烤焦的糊味。
燃烧的汽油顺着履带流进雪地,在两人之间画出一道噼啪作响的火线。
叶夫根尼蜷缩在废墟阴影里,看着德军坦克在火光照耀下投出巨大的剪影,突然想起妻子在信里写过:“莫斯科的雪会落在向日葵田里吗?”
而此刻,斯大林格勒的雪正落在他满是血污的靴边,混着燃烧的柴油,冻成黑色的晶状物。
海因里希扯开领口的羊毛围巾,汗湿的衬衫贴在后背。
炮塔内的温度因燃烧瓶的冲击骤升,混合着机油与焦糊味的空气让他胃里翻涌。
通讯器里传来副官的嘶吼:“上尉!
左侧履带液压管爆裂!”
他摘下手套,徒手转动手动摇柄,齿轮咬合的钝响震得虎口发麻,好不容易将炮管转向废墟缺口,却只看见半截燃烧的围巾挂在钢筋上,像面残破的旗帜。
叶夫根尼的后背撞上冰冷的砖墙,左肋传来钝痛——落地时压碎了藏在衣襟里的面包干。
他摸向腰间的莫辛纳甘步枪,却发现枪带在扑倒时扯断了。
远处传来坦克履带碾压碎石的吱呀声,他屏息贴着墙面挪动,指尖触到块锯齿状的玻璃碎片,边缘还沾着未冻硬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昨夜牺牲的战友。
虎式坦克的引擎突然发出异常的轰鸣,海因里希看见仪表盘上的油压表指针猛地归零。
他掀开舱盖探出半个身子,冷风卷着雪粒灌进领口,却让他瞬间清醒——左侧履带己完全脱落,断裂的液压管喷出的液体在雪地上凝成暗褐色冰柱。
更糟的是,废弃电车轨道下方传来隐约的金属共振,像是有人在敲击管道。
叶夫根尼听见上方传来金属摩擦声,立刻低头滚进旁边的弹坑。
一发机***擦着耳际飞过,在砖墙上击出火星。
他摸到弹坑底部半埋的反坦克地雷,引信己被冻得卡死,便扯下皮带将地雷捆在胸前,借着坦克探照灯扫过的间隙,冲向轨道另一侧的下水道入口。
海因里希掏出怀表,指针指向凌晨两点十七分。
他想起柏林的冬夜,母亲总会在这个时候煮热葡萄酒,炉火烧得噼啪响。
怀表玻璃内侧还贴着张泛黄的照片:十七岁的自己站在机械系教学楼前,手里攥着录取通知书,身后的菩提树正在落雪。
此刻,表盖内侧的反光突然晃到眼睛——有个黑影正顺着轨道爬向坦克底盘。
“所有人!
下车!”
海因里希扯开嗓子吼,同时抓起舱角的鲁格手枪。
他的靴子刚踩到雪地,就听见下方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叶夫根尼趴在轨道下方的阴影里,牙齿咬住地雷引信,双手攥紧皮带两端。
他看见德军上尉的军靴停在距离自己头顶半米处,靴帮上沾着半片冻僵的向日葵花瓣——那是他围巾上脱落的刺绣。
雪突然下得急了,大片鹅毛般的雪花掩盖了金属碰撞声。
海因里希的靴尖碰到个温热的物体,低头瞬间瞳孔骤缩——是枚缠绕着麻布的反坦克地雷,引信己被扯出半截。
他想后退,却听见下方传来模糊的哼唱,俄语民谣《山楂树》的调子混着粗气,在雪夜里碎成齑粉。
叶夫根尼数到第三声心跳,用尽最后力气拽紧皮带。
地雷爆炸的闷响裹着雪浪掀起,海因里希被气浪掀翻在地,后背撞上坦克履带,眼前炸开蓝白色的光斑。
他模模糊糊看见,那个苏军士兵从雪雾中站起来,胸前的军装破口处露出半截向日葵刺绣,像朵在灰烬里挣扎绽放的花。
雪越下越大,很快盖住了血迹与弹痕。
叶夫根尼踉跄着退进下水道,右手捂着腹部的擦伤,左手紧紧攥着从德军上尉靴边捡到的怀表。
表盖内侧的照片上,金发青年站在阳光下微笑,背景里的菩提树正在飘落第一片雪花。
他把怀表塞进裤袋,转身走进黑暗,身后的雪地上,两行交错的脚印正在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