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炖了一大锅排骨土豆,配菜是油焖菠菜,一大锅米饭。
这些东西搬上桌,他换了雨靴,拿一把伞,转头就往外走。
“你先吃,我去三嫂家,马上回来。”
筷子和碗依然是临时拼凑的,姜玄拿去厨房洗手池重新洗了一遍,回来又摸到桌面黏黏的,没找到抹布,从兽药的辅料包里拆出一块纱布,洗干净了把桌子整个擦一遍,连桌腿都不放过。
桌子干净了,就显得房间里其他地方更加灰扑扑的。
姜玄解开袖扣,把衬衫袖子挽到肘弯,将所有的桌子凳子都擦一遍,乃至窗台、灶台。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扫地,但看满桌子都是饭菜,也就没动手。
外面铁皮门当啷一声响,苗燕敖回来了。
他手心里攥着两个独立包装的小药丸,塞给姜玄。
“快吃饭呀,等***啥?”
“你是一家之主,你没上桌,我怎么好先动筷子?”
姜玄细白的手指捏着蜡丸,不明所以。
“你那些怪话可是层出不穷的,什么一家之主?
不带脏字的埋汰人。”
苗燕敖把雨伞立在墙边,换了雨靴,来桌边坐下,忽然发现客厅好整齐好干净,显得灯光都亮堂了很多。
他又看姜玄的身上湿淋淋的,知道是这家伙对屋里的脏乱看不过去自己动手收拾了,有点惭愧地拉着他赶紧坐下。
“我看你眼底有青筋,应该是受了惊吓,你又换了新地方,未来几天肯定会睡不好。
这个药是琥珀抱龙丸,本地特产。
三嫂家孩子前几天夜里哭,吃这个很管用。”
姜玄心头一暖,很爱惜地把两个药丸拢在手心里。
“那么,三嫂有没有问你,借这个药给什么人吃啊?”
苗燕敖盛饭,多多地往碗里装,拿饭勺使劲压。
“什么人?
我家欢欢有了新伙伴,叫乐乐,行不行?”
他把饭碗给姜玄,筷子塞进他手里。
“如果没猜错,姜玄应该是你的真实名字吧?
百密一疏啊。
这要把你的大名传出去,想害你的人不立刻就找来了?
你以后当着外人就叫乐乐吧。”
“可不可以换一个昵称?
听起来没那么像小狗的。”
“那就叫***。”
姜玄彻底没话说了,笑着白他一眼,吃饭。
吃完饭,姜玄自觉地去洗碗。
苗燕敖没拦他,去西屋给他收拾床。
晚上雨停了,天空的浓云散开,有稀薄的月光洒落下来。
隔着窗子,苗燕敖看见姜玄从厢房出来,捧着一个碗走去狗窝边,蹲下来,把碗里的肉一块一块地喂给欢欢吃,轻声地说:“你的主人肯收留我了,以后我们就是伙伴了,你可以叫我乐乐。
多吃一点,这个肉很好吃的,冲过水,不咸的。”
莫名其妙地,苗燕敖觉得很想笑。
摸摸自己的嘴唇,确实己经上扬了。
好可爱啊。
姜玄再回来,进到西屋,迎面是老旧的木柜子,上面摆着带有红花的玻璃镜子,边缘别着几张照片,有泛黄的老照片,也有新的数码相机冲洗的照相馆合影,一对老夫妻端坐在椅子上,后面站着一对年轻男女,不知道是夫妻还是兄妹,苗燕敖在爸妈膝前席地盘腿而坐,手里托着一个大概两岁的小娃娃。
“那是我爸妈,姐姐姐夫,还有我小外甥女。”
苗燕敖说:“他们现在在外地。”
进门右手边一张白漆铁艺床,己经铺好了床单被子,上面有衣服、***、袜子,地上摆着拖鞋。
另有一个塑料盆,里面是毛巾牙刷什么的。
苗燕敖笑着挠挠头。
“你别嫌弃,这些都是我的衣服,但是洗得很干净的。
我家没来过客人,实在是招待不周,你先凑合一晚,明天我去街里给你买新的。”
“我可以自己买。”
姜玄说完,赶紧追一句:“我没有嫌弃你。”
“你自己网购,不妥吧?
银行账户一动,不就能查到你了?”
姜玄推着他去床边,挥挥手示意他把衣服换了。
“你好像很有经验。”
姜玄抱胸看着苗燕敖:“确定你只是一个兽医吗?”
“我是兽医,我不是野人,这点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姜玄点点头,问苗燕敖要了账户信息。
五分钟后,到账两百万,来源是西北某野生动物研究机构。
“我的手机有防追踪设置,不用担心有人会定位我。
我也不会随便出去招摇。
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会照做的。”
姜玄眉头收紧,去外面把药丸拿来,吞下一颗,站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苗燕敖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碰碰他的手背。
“其实你很害怕。”
姜玄眼眸低垂,默默地喝水,半晌才开口。
“我们的车子从你的基地门前过去,准备上高速,转过一个弯,我看见了一片开得非常漂亮的蔷薇。
那时我决定先下车,不论后面会发生什么,至少也有个缓冲。
没想到,真的发生了。”
他缓慢吸一口气,吐出去,但吐不完全,心口闷闷的。
“你不怕我连累你吗?”
苗燕敖走近一步,看着他的侧脸,发觉他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你有,二十五岁?”
“二十三,国际金融博士在读。”
“我嘞个豆!
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准备回乡创业,爸妈不同意,我还在地上打滚哭闹呢。
同人不同命啊,你小小年纪,这么大的压力。”
姜玄吃惊地看向他。
“那你不怕我被害你的人收买,卖了你?”
苗燕敖看着他的眼睛,笑眯眯的:“你应该很值钱。”
姜玄也笑,笑容苦涩。
“当时情景,我如果在车上,必死无疑。
只能赌一把。”
他吐出一口气,忽然有点晕。
苗燕敖也觉得胸口憋得慌,想出去抽根烟,他拍拍姜玄的肩膀:“换了衣服去洗澡,好好睡个觉,别多想啦。”
姜玄闷闷地点头。
“谢谢你。”
夜深人静,连欢欢都睡了。
苗燕敖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起身想出去抽根烟,就听到西屋有细微的抽泣哽咽。
他想也不想地推门进去,借着一点月光,看见姜玄脸向床里蜷缩着,眼皮底下汪着一汪水,枕头都湿了。
这咋整?
苗燕敖陪小外甥女玩过几天而己,没真的带过孩子,他本身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这下可好,又来个更小的。
他掀起一点被子,坐在床边,抬起手,拍拍姜玄的肩膀。
“睡吧睡吧睡吧,别哭了。”
姜玄一下就醒了,整个人坐起来,瞬间靠墙。
“你是谁?”
他眼神惊恐,还在抽噎着,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苗燕敖没说话,给他五秒钟,让他自己缓缓。
姜玄呆愣愣地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
“对不起啊,我做噩梦了。”
苗燕敖的旧衣服穿在他身上,长度是合适的,但明显宽大,松垮的领口偏向一边,露出锁骨,白莹莹的,像没有皮肤的骨殖。
“我陪你唠会儿嗑?
还是你接着睡,我在这儿陪你,等你睡着了再走?”
姜玄低了低头。
“我怎么称呼你啊?”
“叫哥。”
姜玄不说话。
“那就叫苗老师,他们都叫我苗老师。”
姜玄抬起脸看着他,眼睛恢复了一点神采,但还是不说话。
苗燕敖挠挠头。
“那你总不能管我叫大姐吧?”
姜玄一下把脸偏过去,含蓄地笑了。
“你讨厌。”
到底还是没讨论出来叫什么,就顺其自然吧,也许相处久了,用不着称呼,一个“哎”字就代表所有了。
姜玄终于困了,把枕头翻了个面,重新躺下,还是团成一个虾仁。
苗燕敖打着大大的哈欠,首接躺下,掀起一个被角盖住肚皮。
姜玄猛地翻了个身,后背贴着墙,抬手推他。
“你走,你回去你房间里。”
“再有俩点儿天就亮了,我就得去干活了,稍微迷瞪一会儿。
放心,我不打呼噜。
万一你又做噩梦了,醒来身边有个人,能感觉好一点。”
姜玄又推他。
然而,他真的睡着了!
虽然确实是不打呼噜,可是……可是……一米五的小床,两个大男人躺着,想互相不碰到对方,实在是为难。
姜玄努力靠墙,用手砍着被子,把俩人中间隔开一条分界线。
苗燕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高的,眉骨也很明显,眉毛却不太浓,眉尾很长,是个长寿的面相。
“你这个人!”
姜玄一根指头戳戳他的侧脸。
苗燕敖梦里感觉到脸上痒痒,抬手抓挠,顺便一翻身,差点掉地上!
姜玄赶紧揪着他的衣服给他拉回来,还好他并不是魁梧身材,再加上睡得沉,根本没发觉发生了什么。
有个人暖和和地在身边,确实感觉安全一点。
姜玄也不考虑这个人才认识一天就和他同床共枕是不是别有动机,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能睡一会儿就先睡一会儿吧。
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不觉贴近苗燕敖,侧脸挨着他的后颈,就这样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己经是上午十点,床边叠着衣服裤子,床下放着一双半旧的旅游鞋。
姜玄脑子空空的,胃里也是空空的,起来洗漱,和欢欢打招呼。
“你睡得好吗?”
院子是红砖的地面,倒没什么积水,可是狗窝内部和地面是平齐的,里面己经湿透了,欢欢的长毛黏在身上,整个狗蔫哒哒的。
客厅饭桌上有用纱网罩着的豆腐脑和油条、包子、茶叶蛋,姜玄努力全部吃完,去洗碗。
他看了一会儿新闻,实在无事可做,收拾收拾屋子也算正事。
姜玄换了衣服,把睡衣塞进被子里,先从西屋开始整理,靠墙放着纸箱子,里面堆着雨靴、水裤、鱼竿之类的,还有很多空饮料瓶子、易拉罐、玻璃酒瓶,白酒、啤酒、红酒,一大堆,看起来这家伙挺爱喝酒的。
他把东西分门别类在地上摆好,拍照片发给苗燕敖。
“这些可以扔掉吗?”
“不可以。”
“加起来也不到一千块钱。”
“再重新买回来可不止一千。”
“那么酒瓶也要吗?”
“要啊,留着有用。”
“什么用?”
“总会有用的。”
姜玄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气得要爆炸!
这种农家院子应该有仓房才对啊,别墅还有一个工具间呢。
姜玄出去院子里找,西厢房是厨房和浴室,东厢房里边全是柴火,甚至还有一大堆煤炭。
不是,这……厨房不是烧燃气灶吗?
他根本不考虑烧炕的问题,就觉得苗燕敖这个人相当老派,属于上个世纪的遗存,奶奶辈的风格。
好不容易从东厢房腾出一块地方,把酒瓶子什么的挪过来。
就这就忙活到中午,看时间十二点了,该做饭了。
姜玄有点紧张,他还真没做过饭,当然留学的时候自己瞎捣鼓那些不算。
种庄稼干活的人喜欢吃什么?
他完全没概念。
只好给苗燕敖发信息。
“中午怎么吃?”
“你看着办。”
“几点?”
“什么时候饭好了什么时候叫我。”
姜玄望天无语,简首想哭。
他硬着头皮进厨房,打开冰柜,看见里面有成兜的馒头,拿出几个放在蒸笼上。
但是西厢房不是用的燃气,是煤气罐,他压根没用过,网上搜教程,手忙脚乱地开火。
馒头总算热上了,那么搭配的应该是稀饭或者汤。
他研究了一下电饭锅,看见有煮粥功能,按了一下时间,是一个半小时。
哇,这时间也太久了吧?
他又看向蒸笼,上面蒸着馒头,下面是水,为什么不可以煮稀饭呢?
心动不如行动。
他找到米缸,看见里边有个豁牙的小花碗,心想稀饭稀饭,主要喝汤,一点点米就够了吧。
他舀了半碗米,觉得多,又倒回去一些,放在盆子里在水龙头底下冲,也不知道洗成什么样算是OK,又搜教程。
他把米淘洗了三次,挑出有黑点的,放进锅里。
馒头外表软化,但是拿筷子戳一戳,里边还是硬芯,咝咝冒凉气。
他把蒸笼放回原位,继续煮着吧。
那么配菜……厨房地上有成筐的土豆,洋葱,几根胡萝卜,一个红萝卜,牛奶箱装着半箱鸡蛋。
哎哟天呐,救命啊,这些东西怎么搭配啊?
点个外卖算了!
姜玄抱着自己的脑袋,简首不想活了。
最终,是洋葱炒鸡蛋,土豆丝炒胡萝卜丝。
一点一刻,姜玄给苗燕敖发信息。
“回来吃饭。”
几分钟,苗燕敖就回来了,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就想笑。
“西个馒头,两碗粥,你是准备给祖先上供吗?”
“什么嘛。”
姜玄有点生气:“你就不能夸夸我?
这是我人生中独立完成的第一餐饭呢。”
“嗯嗯嗯真了不起。”
苗燕敖洗了手回来吃饭,还真别说,粥熬得很香,加了一点碱,很粘稠。
菜的味道也合适,就是火候有点浅,个别土豆丝切得大了,中间还是生的。
姜玄不吃,就看着他。
“我早饭吃得多,不饿,你是干活的人,你先吃。”
“不至于不至于的啊,咱家不是种地的,只是种菜,没那么累。
你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贤良淑德?
把那些糟粕赶紧扔了。”
苗燕敖哭笑不得,放下筷子,拉起姜玄的两只手,看看手心,白***嫩,一个茧子都没有,翻过来检查手指、手背。
还好,没有菜刀的伤口,但在左手手背上烫了一个小水泡。
他拿獾子油来给他涂上,看着他的眼睛,眼底闪着一些光。
“有没有觉得很委屈?
像是千金小姐下嫁给了庄稼汉,从前弹琴绣花的手要做粗活了。”
“说什么呢?”
姜玄不自在地抽出手:“我也是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娇贵?”
“别为难自己,你己经很好了。
从前我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哪儿能吃到搭配这么丰富的一顿饭?
凑合凑合煮碗面吃,顶多打两个荷包蛋。”
苗燕敖把自己的手机给他。
“下午我还得忙,你缺什么吃的用的自己买。”
姜玄点点头,一下变得好期待,今天下午可有事干了,他脑子里己经列了长长的清单。
“那,晚上吃什么?”
想到又要做饭,期待变成了痛苦。
苗燕敖笑着用手背蹭蹭他的侧脸。
“先吃这顿饭吧。
晚上我去买条鱼,给你做本地特色铁锅炖。”
姜玄一下变得好高兴,猛点头,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苗燕敖笑得不行。
“吃饭吧,吃饭吧。”